实际上结合德国在二战前后的历史,不难发现它通过导演(编剧)罗伯特.斯文克的设定,把“逃兵到特派员”的心态转变全程再现。如上所言,在二战法西斯德国这种极权国家里,缺乏监督和权力稀释的环境,可以让任何人通过一身衣服完成“逆袭”,除非有更上层的意志,否则普通人提出质疑都被当场“处理”。
《冒牌上尉》中最震撼的一幕是军人们不分昼夜地在惩戒营里屠杀逃兵。
它告诉观众一个事实:
所有独裁国家都一样,它们会把屠刀挥向所有人。本国同胞更是首当其冲。
主人公威利.赫罗德(麦克斯.库巴彻 饰)在德国战败前最后时刻,凭借一身空军上尉制服从一个逃兵变成一个恶魔,如果他没有得到这身衣服,可能他也会像那些惩戒营里的逃兵一样,被其他“特派员”杀死。
因为在这种“命运共同体”的思想侵蚀下,一些魔怔人会随意定性别人是“叛徒”,借由侵犯他人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元首”这个词在影片中出现过很多次,开场时威利作为逃兵之一被战地宪兵队追杀,宪兵们开着车一边追击威利一行人一边射击,宪兵队长更是下车瞄准仅剩的威利开枪。他躲进树林逃过一劫。接着遇到另一个逃兵,此时盟军已经攻入德国本土,乡间和城市里的人们终于认定这些昔日“元首的战士”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灾难。
德国人一边接受盟军的轰炸,一边还要提防军人们的掠夺,因此对落单的“威利”们没什么好感,还会主动对“逃兵”处以死刑吊死他们。
不满20岁的威利自然不知道什么是“元首的野望”,影片没有刻意解读他为什么当兵,或许和所有德国年轻人一样,当兵只是一种随波逐流的方式。如今己方大势已去,威利忽然发现自己跟光荣、伟大这些定义没任何关系,他只想活下去。
于是他和另一个逃兵去偷农场的鸡,他叮嘱伙伴看住熟睡的农夫,一旦有动静就动手。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农夫,所以当农夫醒来后,伙伴没有选择下杀手而是逃走。结果不想杀人的伙伴被其他农夫杀死。威利躲在暗处又逃过一劫。
这个情节设计颇有意思,它通过威利亲眼看见善良的伙伴(人家确实在第一时间反应不是制服甚至杀死农夫)惨死,为威利随后的恶行提供了一层注释:
乱世没有温情,不是我杀死你,就是你杀死我。
大多数德国人在享受“元首崛起”初期的伟大时,同样没有意识到仅仅数年后,他们也要承担当初拥护“元首”的代价。
那时候,大多数人以为这个落榜美术生会带领德国走向伟大,但他们的愚昧和从众让他们在享受红利时只会高呼,在面对灭亡时同样开始对昔日“开疆拓土”的军人毫无怜悯。
所以威利开窍了,或者说当他在荒野寻到那身不知被谁遗落的空军上尉军服后,他的求生欲渐渐变成了占有欲——
占有所有能在乱世里得到的东西。
那么问题来了——
一个看上去有些拙劣的骗局为什么会有人相信,甚至得到宪兵队和惩戒营党卫队的“官方认证”呢?
答:官僚主义。
这是极权国家的另一个特征。
最先识破威利假身份的,恰恰是影片开始追杀他的宪兵队长。
“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宪兵队长说。
“东征西讨,或许同袍匆匆而过,亦未可知。”(大意)威利说。
过目不忘的宪兵队长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在自己枪下捡回一条命的威利,但此时他也有自己的算盘——
作为惩戒营驻防的守备,战地宪兵虽有战时维持军纪的权力,却面对战事吃紧不断涌现的众多逃兵束手无策,惩戒营里人满为患,物资储备捉襟见肘。宪兵队可以在追击逃兵时射杀对方,却没有权利任意处置已经被捕的逃兵。
同样,负责管理惩戒营的党卫队主管也一样。
他们也面临只抓不杀,自己屡次向上请示,却被“上面”推来推去的窘迫。
老爷们只想着如何在末日卷走最后的利益,哪管下面人的死活?
这位“元首特派员”的出现为他们解了围:
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向他“请示”,那么“处理”逃兵的锅就能甩到他头上。
逃兵们不懂其中的门道,他们以为自己被抓起来后顶多会遭遇拳脚,不知道末日到来时,自己吃一块面包都会成为别人眼中该死的理由。
于是,观众可以看到镜头由近拉远,宪兵、党卫队和“元首特派员”手下的“卫士”们用拳头、枪托和子弹一遍遍招呼着这些只想活命的同袍。他们像牲畜一样被别人随意虐杀。
威利显然也已经“入戏”,他主张杀戮逃兵的动机,从一开始通过雷厉风行的做派彰显“特派员”的权威,变成了享受操纵别人生死的快乐。
他,已然忘了仅仅数天前,自己也险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如今,身上的这身制服成为他的救命符,也成了权力的象征。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别人用来推诿甩锅的工具人。只是当杀戮开始后的那一刻,所有依然顶着“荣誉”的人们早已放弃了最后的遮羞布,他们甚至还特意留下两个能说会道的逃兵,让他们站在台上说笑话供自己取乐。
在酒精的刺激下,潜藏内心的不安惶恐再度转化为暴力,威利的手下冲进营房肆意虐杀剩下的逃兵,威利则变着花样玩乐:
他把几个逃兵绑在一起,让他们逃命。
接着在他们身后开枪射杀。
这一幕和自己当初被追击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逃兵们有人中弹身亡,其他人顾不得依然拖着死尸艰难奔跑。
威利把枪交给被自己选中拿来取乐的两个逃兵,让他们也参与其中。
其中一个人拿着枪沉默片刻——
他对着空气开了一枪,然后枪口抵住自己的下巴,闭上眼睛……
他选择用人性的坚守结束生命。
无关“军人荣誉”,只有一个正常人的坚持。
这是影片里最让人难忘的一幕。
接下来的日子里,威利和惩戒营的宪兵队长、党卫队军官继续挥霍营地里的物资,直到某一天盟军的轰炸机来临,硝烟散尽后,这些人消失在废墟中。
幸存的威利则召集剩下的人继续上路,带着被拣选的恶魔们走进城镇,四处劫掠,他们拿走人们的食物,奸淫女人,依然以“元首的名义”说这些都是“帝国的需要”。
可是他们还是迎来了上层的清剿——
帝国军队针对这些散兵游勇集中治理,威利等人终于落网。人们这才发现,这位“元首特派员”身上居然揣着一张士兵证。可在军事法庭上,威利还是被“保护”起来——
有人认为他的恶行无意中也在整肃纪律,至少他用杀戮证明了帝国军人的权威。
不过,他需要被送回战场继续作战。
威利在法庭上施礼,内心做好打算。
当初他当逃兵就是因为不想在战场上送命。现在他清醒了,意识到自己还是那个想要活下去的可怜虫,于是他越狱了。
后来他消失在茫茫丛林中,和影片开场一样。
再后来,影片用一行字幕说:
他被盟军抓获,供出罪行,被处以死刑。
终年只有21岁。
《冒牌上尉》似乎只是在讲述一个逃兵阴差阳错间的际遇,在讲述一个原本只想活命的人如何变成了恶魔的故事。
实际上结合德国在二战前后的历史,不难发现它通过导演(编剧)罗伯特.斯文克的设定,把“逃兵到特派员”的心态转变全程再现。如上所言,在二战法西斯德国这种极权国家里,缺乏监督和权力稀释的环境,可以让任何人通过一身衣服完成“逆袭”,除非有更上层的意志,否则普通人提出质疑都被当场“处理”。
最讽刺的莫过于威利的结局——
他死在了盟军手中,死在了“国家的敌人”手中。
后来的历史大家都清楚了:
二战后,德国被全面清算。
“军人”终于成了“穿军装的公民”,既没有了“普鲁士灰”,也没有了“高于一切”的特权。他们可以被批评、被质疑,没有“元首”的日子里,军人就只是军人。
法律、监督和舆论成为包括军队在内的一切机关运行的督察基础。
而《冒牌上尉》的故事,则通过银幕留在了过去。
留给今天的观众细细品味。
「四味毒叔」
出品人|总编辑:谭飞
执行主编:罗馨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