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矮古中举
✍文·杨心乐
上犹县的水岩乡洋坝子村，自古便是客家文化的沃土。这里绿水青山、郁郁葱葱、溪流潺潺，青瓦白墙的民居掩映竹林深处，檐角悬挂的客家匾额诉说着“崇文重教”的千年传统。而在这片土地上，流传着一个关于“逆袭”的传奇—“叶矮古中举”的故事，如深潭激浪般荡涤人心。
叶洪元，人称叶矮古，生得五短身材，面如黑炭，自幼家贫如洗，斗大的字不识半箩筐。那年腊月，他娶了太乙村洽氏女细妹为妻。洽氏乃书香门第，堂前高悬“一门举贡监秀；合室仕农工商”的鎏金对联，字字透着簪缨世家的傲气。正月初三转门日，按客家古礼，新姑爷本该端坐首席，可洽家厅堂里，叶矮古却被使唤着为满座秀才举人筛酒。铜壶在他粗粝的掌中颤抖，酒液泼洒在绸缎衣袖上，惹得满堂嗤笑。洽细妹望着丈夫佝偻的背影，眼中火星迸溅，拽起叶矮古便冲出门去。
岭咀头的深潭泛着刺骨寒光，洽细妹指着潭水道：“叶矮古！你若这般窝囊，我便跳下去洗净这身羞！”话音未落，潭面忽起漩涡，似有蛟龙摆尾，惊得夫妻二人连退三步。此刻叶矮古方知，这潭水里原有个吃人的活物，专吞世间不甘。
归家后的叶矮古，将“祖传”的柴刀劈作灯架，取竹膜为纸，松脂为烛。每至子夜，洋坝子的山风穿堂而过，吹得纸窗飒飒作响，洽细妹便用麻绳将丈夫捆在条凳上，防他瞌睡跌入火盆。这妇人白日里做挑夫，墟墟换得三升糙米，自己嚼着苦笋充饥，却将白饭在碗里堆成小山推给丈夫。某日叶矮古偷翻妻子饭碗，惊见碗底倒扣的粗陶盘—原来细妹每日只食半碗稀粥！米汤映着油灯，在他眼中化作万点金星，竟似乎见到文曲星君踏云而来，将笔杆塞进他生满老茧的手心。
三更灯火里，叶矮古的读书声惊飞檐下宿鸟。他将《四书》刻在晒谷的竹匾上，担水时以扁担划地练字，连村口土地庙的楹联都成了活字帖。某夜暴雨冲垮茅屋，夫妻二人蜷在牛棚避雨，叶矮古借着闪电光亮诵读《孟子》，惊雷炸响时，恰读到“天将降大任”之句，竟仰天大笑，声震山林。
十年寒暑倏忽过，叶矮古赴省城赶考那日，洽细妹将陪嫁的银镯熔成墨锭。放榜那日，洋坝子村忽现奇观：九只彩狮围着石象起舞，恰似水岩乡“九狮拜象”的灯彩活了过来。捷报传来时，叶矮古连中三元，御赐珊瑚顶戴、孔雀花翎，那青金石官袍上的云纹，竟与当年碗中米粒排列相似。
再去洽府做客那日，叶矮古头戴鎏金朝冠，肩披锦鸡补服，腋下却夹着顶粗布笠帽。洽家老少跪迎三里，他径自跨过门槛，指着门楣笑道：“当年这对联太雅，某特来添些俗趣！”挥毫间“一门举贡监秀”化作“一门屎棍烂臭”，“合室仕农工商”变作“合室男盗女娼”，墨迹淋漓如血，惊得老丈人瘫坐在地。有族老好奇问到三顶帽子的玄机，叶矮古抚着花翎长笑：“头上戴的是真才实学，皇上所赐的顶带花翎；肩上挂的是寒窗苦读，考取的’功名’；腋下夹的布笠，是留给势利眼遮羞的，何人都戴得。”他说罢便猛地将笠帽扣在丈人的头上！
如今洋坝子村的深潭，每逢月圆夜仍会泛起奇异波纹。乡人说那是洽细妹当年的誓言化作了龙吟，警示后人莫欺少年穷。叶矮古的旧居虽在土坯房改造中焕然一新，但门楣上“耕读传家”的匾额始终未换，恰似客家文化中“穷且益坚”的风骨。那些嘲讽与逆袭、屈辱与荣耀，最终都沉淀成围屋天井里的细雨，滋润着代代农家子弟的心田。
这故事在乡里乡亲的民居里传唱，在采茶戏的铜锣声中跌宕，更在每个挑灯夜读的游子心头燃烧。当晨曦染满山岗时，仿佛还能看见那个黑矮书生负手而立，官袍上的孔雀翎迎风展开，恰如凤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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