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是开海第一声
黄胜余
2025年8月16日，天方破晓，我便被窗外一阵喧嚷惊醒。推窗望去，只见三五成群的渔民，身着蓝布短衫，肩挑竹筐，正往码头方向疾走。他们面上皆带着喜色，口中嚷着”开海了！开海了！”声音在晨雾中荡开，惊起几只海鸥，扑棱棱地飞向远处。
我这才想起，今日正是广西北海开海的日子。
我骑车赶到了侨港码头，侨港镇的码头早已人声鼎沸。十点未到，岸边已挤满了人。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有举着自拍杆的游客，更多的是当地的渔民，他们黝黑的脸上刻着风霜，眼里却闪着光。小贩们推着车，叫卖着椰子水和虾饼，空气中便混了椰子清香与油炸面食的焦香。
“今年休渔期比往年长哩，”身旁一个老渔翁叼着烟斗说道，”鱼虾都养肥了。”他吐出一口烟，那烟雾便在咸湿的海风中扭曲着散去了。
开海仪式开始了。先是几通锣鼓，震得人耳膜发颤。接着是舞龙舞狮，那金红色的长龙在人群中穿梭，时而腾跃，时而盘旋，引得一片叫好。狮子的眼睛眨得活灵活现，竟还向围观的孩子”抛媚眼”，惹得众人哄笑。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祭海仪式。几位身着传统服饰的老者，手持香烛，向大海深深鞠躬。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大约是祈求风调雨顺、鱼虾满舱之类。供桌上摆着整猪整羊，还有各式水果糕点。香烟袅袅上升，与海雾交融，竟分不清是烟是雾了。
“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渔民告诉我，”海养活了我们，我们得敬它。”
仪式过后，便是千帆竞发的壮观场面。十一时许，随着一声汽笛长鸣，停泊在港内的渔船齐刷刷地起锚出海。有大船，通体漆成蓝色，船头画着炯炯有神的眼睛；有小艇，船身斑驳，却灵活如鱼。它们排成队列，缓缓驶出港湾，船尾拖出长长的白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岸上的人群欢呼雀跃。有人挥舞帽子，有人高声祝福，更有渔妇合十祈祷，盼夫君平安归来。一个小女孩骑在父亲肩头，指着远去的船队叫道：”爸爸的船！爸爸的船！”那稚嫩的声音在海风中格外清脆。
我注意到码头一角站着几个年轻人，他们架着手机正在直播。”老铁们看啊，这就是我们北海的开海盛况！”其中一个染着黄发的小伙子对着镜头喊道，”双击666，我带你们看最新鲜的海货！”
正午时分，太阳升到头顶，晒得人头皮发烫。海风裹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却不令人讨厌，反倒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岸边的小摊上，老板娘正麻利地翻炒着一锅海螺，蒜香与辣椒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来尝尝？刚捞上来的花甲！”她热情地招呼道。
我买了一碟，就站在路边吃起来。那花甲肉嫩得几乎要在舌尖化开，带着海水的鲜甜，辣得人额头冒汗，却停不下嘴。
“开海第一天，什么都好吃，”老板娘笑道，”海也高兴，给的货都是最好的。”
午后，第一批小船已经返航。它们带回来的多是近海的鱼虾，装在塑料箱里，银光闪闪地晃人眼。商贩们立刻围上去，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一个戴草帽的老汉拎着两条大鱼走过，鱼尾巴还在甩动，溅了他一身水，他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今年收成错不了！”他大声宣布，仿佛在向全镇报喜。
我随着人流来到海鲜市场。这里更是热闹非凡，每个摊位前都挤满了人。石斑鱼在池子里游弋，大闸蟹在笼子里吐泡，龙虾挥舞着大钳子，仿佛在抗议被围观。价格牌上的数字比休渔期时低了不少，买主们的砍价声里都带着喜悦。
“便宜点嘛，开海第一天图个吉利！”一个大妈正跟摊主周旋。
“阿姐，这已经是吉利价啦！”摊主作委屈状，手上却利索地把鱼装袋称重。
市场的角落里，几个渔家女正在织补渔网。她们的手指灵巧地在网眼间穿梭，嘴里还聊着家长里短。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竟像一幅活了的油画。
傍晚时分，我来到海边的一家小餐馆。老板是本地人，听说我来看开海，特意推荐了几道时令海鲜。清蒸石斑鱼、白灼虾、蒜蓉粉丝蒸扇贝，样样鲜美异常。尤其是那盘炒螃蟹，金黄油亮，咬下去满口生香，连手指上的汁水都舍不得擦掉。
“这蟹是今早刚捞的，”老板得意地说，”休渔三个月，它们都长肥了。”
窗外，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远处的渔船星星点点，正陆续返航。近处的沙滩上，孩子们在追逐嬉戏，留下一串串小脚印。潮水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舒缓的声响，仿佛大海在低声吟唱。
我想起白天那位老渔民的话。海养活了一方人，人们也以敬畏之心回报海洋。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在这开海的日子里显得尤为真切。
夜幕降临，码头上的灯火次第亮起。归来的渔船陆续靠岸，卸下一箱箱渔获。工人们喊着号子，把货物搬上卡车，运往各地市场。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柴油味和隐约的饭菜香，混合成一种独特的”渔港气息”。
我站在岸边，看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海平线下。耳边是海浪声、人声、船笛声，鼻端是各种熟悉又陌生的气味，眼前是忙碌而喜悦的人群。这一切都在诉说着同一个信息：北海开海了，生活又开始了新的循环。
回到家，我翻开笔记本，想记下这一天的见闻。却发现所有的文字都显得苍白，远不如记忆中那些鲜活的画面：老渔民眼角的笑纹，小女孩欢呼时扬起的发梢，阳光下闪耀的鱼鳞，以及大海那无边的蓝。
开海，开的不仅是渔期，更是人们对丰收的期盼，对生活的热爱。这种简单的喜悦，或许正是最动人的地方。
窗外，隐约又传来渔歌的声音。我放下笔，走到阳台上。月光下的海面泛着银光，几艘晚归的渔船正缓缓驶入港湾。明天，它们又将启航，带着希望，驶向那片养育了无数代人的蔚蓝。
北海开海了。这海，这人，这生活，真好。
（2025.8.16.北海.）
2025年271（A）期、总第11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