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墙上的甲鱼

我们山村有两个弄堂,一个是王家弄堂,另一个是胡家弄堂。弄堂窄窄长长的,串起好几个小小的四合院,像村里水车的车骨,把一片片车板连接在一起,构成一道充满诗意的乡土风景。

弄堂两边多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屋顶上各家瓦片相互衔接。雨天穿行弄堂滴不到雨,烈日当空时又荫凉舒适。墙面裸露着斑驳的砖块,脱落的石灰卷曲着,高处偶见蛛网悬垂。地面多是夯实的黏土,经年累月已凹凸不平。有排水沟的地段铺着青石板,光线昏暗处若不小心踩到松动的石板,“咯噔”一声总让人心头一紧。

小时候,弄堂是捉迷藏的绝佳去处。幽深的巷道里,草堆柴垛、木板杂物都是天然掩体。我们常学猫叫狗吠,却仍难觅踪迹。有时就近蹲在天水缸后,听着脚步声渐近,便悄悄挪移,任对方怎么找也发现不了。玩得忘了时辰回家,大人就会用“红眼绿头发”的鬼怪故事吓唬我们:

红眼绿头发,牙齿长七八,

灯笼照夜路,专把小孩抓。

南山北斗转,跳过水塘洼,

牡丹灯笼亮,月夜鬼影斜。

无常吐长舌,钟馗斩夜叉,

莫笑书生胆,狐仙戏冤家。

孩子们虽吓得够呛,却抵不住游戏的诱惑,后来就结伴玩耍,两两一组互相照应。

听长辈说,旧时山村闹土匪。有个叫烂阿二的闲汉常拖着劈开的毛竹在弄堂来回走动,竹竿刮擦青石板的声响穿墙入户,成了土匪联络的暗号。多行不义必自毙,解放后这人就被发配黑龙江劳改。弄堂本无善恶,全看人们如何在此生活。

夏日里,弄堂穿堂风徐徐,邻里常在檐下纳凉吃饭。我三年级时就帮隔壁仕相阿婆给上海的孙子国安写信,主要内容总是提醒寄生活费。国安幼时由祖母带大,每年暑假都回乡玩耍。他最爱吃爷爷钓的鱼——仕相公公是村里有名的“放钩师爷”。我总盯着信封上“四川北路一百几十弄”的地址出神,想象着上海无数弄堂的繁华景象。

仕相阿婆常在弄堂口摇着芭蕉扇打盹,椅子吱呀作响,有时还能看见她睡熟时垂下的口水,身体摇来晃去,内在的平衡就是不倒。直到老伴捕鱼归来,老两口就在穿堂风里摆开小方桌,三四道鱼鲜佐着黄酒,那混合着酒香的烟火气总在弄堂里久久不散。

夏秋之交是钓甲鱼鳗鱼的黄金时节。我辍学后常帮仕相公公准备钓具。鱼饵须用猪肝配小泥鳅——切成长块配直钩,方块配弯钩,钩尖绝不能外露。看他将四十米尼龙绳盘成之字形,每隔一米系三十公分细线,我就在旁边驱赶偷食的鸡鸭。待夕阳西下,我赤膊下水,像风筝般拽着钓线游向对岸,将竹竿深深插入淤泥。次日清晨总能收获颇丰,单是拎只甲鱼回家就让我欢喜不已。

散文||影墙上的甲鱼

五十年后,我重返故里,站在新农村广场上四顾如梦。昔日的弄堂、斑驳的老墙、咯吱作响的青石板,都已魔法般消失。簇新的别墅群在阳光下泛光,规整得令人心喜。

忽然一缕熟悉的黄酒香飘来,我抬眼望见王家弄堂外那道影墙依然矗立。淡蓝的墙面上,仕相公公捕鱼的彩绘在夕阳中流淌,画师连尼龙绳的纹路都勾勒得纤毫毕现,甲鱼壳上略沾湿泥。指尖触碰冰凉墙面时,耳畔突然响起毛竹拖过石板的笃笃声。原来记忆从不曾消失,它只是化作无数分子,潜伏在新砌的楼宇间,等待某个夜晚悄然苏醒。

漫步在整齐的绿化带间,我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恍惚又见蛛网在墙角闪烁,孩童的笑声从樟树后传来。新农村终将滋养出旧魂魄,就像老屋的爬山虎,总会攀上新楼的窗台。

插图/作者

作者简介

王国成,宁波人,现居南京。1974年至1991年服役在海军东海舰队。1977年在《前线报》发表散文处女作《橄榄岛上的金丝燕》。以后在《解放军报》《人民海军报》《浙江日报》《宁波日报》《福建日报》《文学青年》《青春》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数百篇。长篇报告文学《海上猛虎》,1988年由上海百家文艺社出版,20年后,中国文化出版社再版。作品先后多次获得过特等奖、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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