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赏上海外滩

我每次到上海,外滩是必去的。最令我眷恋的是夜游外滩,选择暮色漫过海关大楼的铜钟时,我总爱沿着中山东路往北走。六点三刻的钟声尚未敲响,云絮被晚风揉成暗金的碎片,黄浦江上拖船正拉出一串悠长的汽笛。此刻的外滩像一页徐徐展开的描金笺,陆家嘴的霓虹是悬在砚边的笔锋,蘸着江水在暮色里洇染开来。

万国建筑群的穹顶最先亮起灯光。花岗岩廊柱上的罗马式浮雕在暖光里苏醒,巴洛克式山花托起一轮人造月亮,新古典主义的拱券下,铜制门环依然留着十九世纪商船带来的咸涩海风。和平饭店的翡翠色尖顶下,穿旗袍的妇人牵着卷毛犬走过,漆皮高跟鞋叩击水门汀的声响,恍惚与七十年前周璇的歌声重叠。我常驻足在外滩十八号雕花铁门前,看霓虹勾勒的“BUND18”映在落地窗上,仿佛沙逊爵士抽剩的雪茄烟,仍在黄铜烟灰缸里袅袅升腾。

江风裹挟着咸鲜气息扑面而来时,生煎包的香气正从四川中路的弄堂飘出。戴白帽的师傅掀开铁锅,芝麻混着葱花的焦香便裹进晚风里。穿校服的少年捧着油纸包奔跑,蟹粉汤汁在齿间迸裂的瞬间,弄堂口的梧桐叶恰好落在石库门的青砖上。再往南走几步,老正兴的雕花木窗里漏出糖醋小排的甜香,跑堂拖着长腔的“熏鱼两面黄来哉”,混着苏州评弹的弦索声,在霓虹与暮色交织的空气中浮沉。

黄浦江的游船拉响汽笛,惊起江鸥掠过霓虹倒影。对岸的东方明珠塔正变幻着琉璃色光影,金茂大厦的玻璃幕墙将月光折射成流动的银河。穿婚纱的新人在观景平台摆造型,摄影师指挥着“新郎再往陆家嘴方向侧身”,而三步之外,摇着蒲扇的老伯正用沪语和卖白玉兰的阿婆讨价还价。穿汉服的少女举着自拍杆转圈,纱裙扫过写水笔字的老人膝前,宣纸上“海上生明月”的墨迹未干,已沾了江风带来的水汽。

行至外白渡桥时,对岸邮政博物馆的青铜穹顶正沐在月光里。铁桥的铆钉还留着1937年弹痕的轮廓,如今却成了情侣挂同心锁的背景。穿背带裤的街头艺人用萨克斯吹《夜来香》,琴声飘过苏州河口,惊醒了睡在长椅上的流浪猫。我突然想起张爱玲写电车回厂“叮铃铃铃”摇着铃,此刻却听见观光巴士的电子播报声:“前方到站,外滩历史纪念馆……”!

转过南京东路口,石库门里飘出咖啡香。穿坎肩的老茶客与西装青年在星巴克臻选店门前擦肩,玻璃幕墙映出旗袍姑娘举着珍珠奶茶自拍的模样。红砖墙上的爬山虎在射灯里摇曳,将1921年的砖缝与2024年的二维码影子编织成网。卖栀子花的老妪坐在汇丰银行旧址的铜狮旁,苍老的手与青铜兽爪共同抚摸着百年时光。

夜深时走到老码头,废弃的吊车骨架被LED灯装点成星河。穿皮衣的歌手在集装箱舞台唱爵士,穿旗袍的奶奶们举着丝绸扇跳起探戈。江风送来远处渡轮的汽笛,混着十六铺码头海鲜排档的炊烟。戴白手套的侍者端来马提尼时,穿工装的码头工人正就着啤酒啃糟鸭掌,黄浦江的浪花将这两种杯盏的倒影都揉碎在月光里。

子夜钟声响起时,我站在华尔道夫酒店的长廊吧。水晶吊灯将影子投在黑白地砖上,窗外霓虹依旧在江面流淌。侍者端来的凯司令栗子蛋糕,竟与对面弄堂口粢饭团的香气奇妙地交融。这一刻的外滩像块多层奶油蛋糕,历史是垫底的海绵胚,霓虹是裱花的鲜奶油,而熙攘人群则是撒落的彩糖针,在时光的银盘上渐次化开。

行至滇池路,突然下起细雨。雨丝将霓虹晕染成莫奈的睡莲,穿透明雨衣的外卖骑手掠过新天地的石库门拱券。我躲进老半斋的雨檐下,看穿香云纱的老克勒用银勺舀着刀鱼汁面,玻璃上的雨痕将“创始于光绪三十一年”的金字洇成流动的琥珀。跑堂递来的姜茶氤氲热气里,海关钟声再次穿透雨幕——这座不夜城永远在时光的褶皱里醒着,如同黄浦江的潮水,裹挟着往昔与今朝,永恒地向东流去。

图片/网络

散文||夜赏上海外滩

作 家 简 介

宋宝强,男,湖北省武汉市青山区作家协会会员,文学爱好者。撰写的散文、随笔、诗歌、小说、杂文等在多家杂志、报纸等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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