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三章

血色荷塘:微山湖上的抗战记忆

晨雾中的台儿庄纪念馆庄严肃穆。三十八级台阶步步沉重,二十四根石柱如不屈的脊梁,撑起1938年的天空。指尖划过全景画馆冰凉的围栏,骤然被音浪吞没——机枪嘶鸣、城墙崩裂、血肉之躯在硝烟中化作焦土。锈蚀的钢盔内侧还残留着模糊的名姓,泛黄战报上“歼敌两万”的墨迹已洇成血褐色。这场让板垣师团折戟的战役,此刻在初夏晨光中灼烫着我的眼眶。

向东北而行,微山湖的荷香渐渐洗淡硝烟味。万顷碧波之上,早开的红荷如点点血珠凝在翡翠盘间。花瓣由嫣红渐变为素白,恰似浸过血水的绷带在清水中漾开。游船驶过苇荡时,突然有人轻哼:’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整船人如触电般静默——1956年吕其明创作的旋律,竟如此自然地从耄耋老者唇间流淌而出。

小李庄岛的茅屋仍保持着原貌。芳林嫂故居炕桌上,半碗凉茶似尚存余温;土琵琶静置墙角,琴箱裂痕如岁月刻下的伤疤。站在游击队指挥部的地道口,恍见青布衫身影猫腰钻出,枪膛还沾着微山湖的晨露。木窗棂外,当年用来藏身的荷荡如今红莲接天,每片荷叶都似托着未散尽的硝烟。

“这里原是鬼子的封锁线。”导游指着如今睡莲遍布的水域说,“游击队员泅渡时,被炸开的伤口血染湖水,乡亲们都说荷花是烈士鲜血浇红的。”他弯腰掬水,阳光透过指缝洒落晶亮水珠,“现在孩子们都知道,最红的荷花下面,埋着最硬的骨头。”

返航时落日熔金,湖面忽然掠过雁阵。它们飞越的轨迹,正是当年运输弹药的秘密航线。某处水下或许还沉着半截火车车厢,锈铁缝中已长出新的莲藕。晚风拂过荷田,千万片绿叶翻卷如永不停息的波涛,沙沙声里混着七十年前的密语:

“看!火车又来了!”

“准备动手!”

“记住,炸药包要塞在第三节车厢底下……”

暮色渐浓,红荷在夕照中愈发艳烈如血。那首《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又被谁重新唱起,苍老的嗓音混着年轻的和声,惊起芦苇丛中栖宿的水鸟。它们扑棱棱飞向霞光深处,如同当年传送情报的哨鸽,依旧驮着永不沉落的夕阳。

微山湖终将重归静寂,但每朵红荷都是永不熄灭的火种。当七月盛花期至,接天莲叶托起的何止是嫣红——那是用铁轨与枪声淬炼的中国红,是穿越烽火依然灼灼的生命绝唱。

血色丰碑八十载:台儿庄的回响

晨光穿透薄雾,羊肉汤的热气在台儿庄古城的街巷间蜿蜒,如时光长河里未散的温度。这座被运河环抱的城池,每一块青砖都仿佛镌刻着记忆。当我终于站在台儿庄大战纪念馆前,恍若听见历史在石阶上叩响回声——那是1938年春天传来的血与火的呐喊。

三十八级灰白石阶静卧于眼前,一级一春秋,一步一沧桑。拾级而上,脚步声沉入地底,如同叩响八十年前的战鼓。柱廊高耸,撑起民族不屈的苍穹;浮雕凛冽,定格着勇士冲锋的瞬间。馆内光影斑驳,将时光拉回那个救亡图存的年代。

在“序幕战”展区,一方泛黄血书让我骤然屏息。王铭章师长殉国前留下的“决以死拼以报国家”八字,墨迹已褪成赭褐色,却似淬火的刀锋刺破时空。布帛褶皱间,仿佛还能触到将军执笔时颤抖的温度,听见笔尖划过粗布时的沙沙声响。这岂止是遗书?更是一个民族在存亡之际从血脉深处迸发的铮铮誓言。

真正让时空倒转的,是那座全景画馆。硝烟与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1938年4月3日的台儿庄在眼前轰然复活。火光在残垣间跳跃,爆炸声震耳欲聋。忽然一声嘶吼撕裂时空:“弟兄们,台儿庄就是我们最后的坟墓!”画布上那位挥舞卷刃大刀的敢死队员,眼眶迸裂的目光如钢钉般楔入观者心房。刹那间,我仿佛成了战壕里的默立者,衣襟沾满血雾,喉间呛满硝烟。

在“共御外侮”展区,一张老照片令人泪涌:山东大娘颤巍巍地将窝头塞进年轻士兵手中。士兵干裂的嘴唇紧抿,眼神却亮如寒星。旁边周恩来先生的题词墨痕遒劲:“此次战役之胜利,影响全国,影响世界!”朴素的箪食壶浆与宏大的历史评述,在此刻完成跨越时空的和鸣——中国农妇手中的粗粮,何尝不是支撑东方反法西斯战场的基石?

步出“日军暴行”展厅时,胸腔如压巨石。黑白色影像里同胞凝固的悲容,冰冷数字后是多少家庭的破碎。但最终照亮记忆的,是李宗仁将军作战室里明亮的灯光,是缴获日军武器堆砌的金属山峦,是罗斯福评价“东方曙光”的电文原件。台儿庄的胜利不是终局,而是宣言——中华民族用血肉向世界证明:东方战场永不陷落。

重返石阶顶端回望,纪念馆如血色丰碑矗立在齐鲁大地。八十年风吹雨打,未曾磨灭石阶上每一道刻痕。阳光洒落之处,青砖缝里小草新生,恰如当年血沃之地终获和平。

值此抗战胜利八十周年,这座丰碑无声诉说的,不仅是战役的惨烈,更是一个民族在存亡之际的选择:以身躯筑长城,用热血浇铸尊严。当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史诗被重述,台儿庄的回响始终在其中激荡——那是中国为人类正义事业献上的永恒见证。

散文||血色三章

台阶尽头,几个系红领巾的孩子奔跑而过,笑语银铃般洒满石阶。纪念馆静默如初,而新生代的脚步已踏响新的征程。三十八个年轮铭刻过往,更指向未来——历史从未终结,只是化作星火,点亮一代代人前行的路。

运河血火:八十载未冷却的记忆

京杭大运河静静流淌,穿过麦浪翻滚的鲁南平原。这条开凿于隋唐的古老水道,曾见证过帝国漕运的繁华,商旅往来的喧嚣,也在1938年的春天,咽下过英雄的热血。当我站在台儿庄古城东门时,落日正将余晖洒向运河支流,水面泛着金红交错的光斑,恍若八十余年来从未冷却的血与火。

大战遗址公园里,时间仿佛凝固。玻璃展柜中,刘守玟的照片已然泛黄。这个十七岁的湖南少女,徐特立先生的学生,眼神仍如麦芒般清亮锐利。她在这片运河畔的土地长眠了六十六载,才终于回归故里。我凝视着她青春的脸庞,听见运河的风里传来历史的回响——那么多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定格在1938年的春天。

沿大衙门街西行,在颜省吾营长挽肠血战处的石桥驻足。碑文记载着那个血色的日子:1938年3月27日,子弹撕裂腹部,肠流体外,年轻的营长左手挽肠,右手挥刀,犹自指挥冲锋。五昼夜血战,三百八十余名官兵几乎全部殉国。手指抚过粗粝的石栏,夕阳将天际染得猩红,仿佛当年的血光从未褪色。桥下运河水默然东去,它记得每一个壮烈瞬间,却选择以永恒的流淌来包容这一切。

夜幕降临,运河换上另一种容颜。两岸灯火次第亮起,如星子坠入水道。乘乌篷船行于水上,徽派建筑的马头墙在光影中浮动,宛如沉默的卫兵守护着这条千年血脉。船至五行码头,但见打铁花的匠人已然就位。炉中铁汁白炽灼目,随着匠人奋力一击,万千金花骤然绽放夜空。滚烫的铁雨簌簌坠向运河,在这条古老水道的胸膛烙下灼痕,旋即被温柔包容。

铁花明灭间,我仿佛看见历史在重演——那璀璨的光雨,多像英雄们曾经绽放的生命;那沉入水面的星火,恰似往事沉淀为永恒记忆。运河不语,却以宽广的胸怀接纳了一切:曾经的漕运繁华,过往的血火硝烟,今日的灯火阑珊。

离去的清晨,我再次回望这片土地。台儿庄矗立在金色麦浪中,宛如大地捧出的一颗历经煅烧却愈加坚韧的心脏。运河依旧静静流淌,连接着历史与当下,沟通着牺牲与新生。

八十载光阴如水逝去,但有些记忆永远不会沉没。每季麦熟都是大地对牺牲的无声回答,每次铁花绽放都是生者对英灵的灼热铭记。这条活着的大运河,不仅是中国古代智慧的结晶,更是一座流动的抗战纪念碑——它用不息的水声告诉世人:一切牺牲都值得被铭记,所有守护都应当被传承。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运河水流过了千年,还将继续流淌下去,带着那些血火记忆,那些英雄赞歌,融入中华民族的精神血脉,奔向更加光明的未来。

图片/网络

作 者 简 介

 程佐胜,湖南长沙人。作为一名退休军人,如今享受宁静生活,热衷于旅游、阅读、写作与摄影。退休前长期从事公文写作,功底扎实;退休后积极尝试文学创作,专注于游记、散文及诗歌等领域。在美篇平台已发表作品2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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