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三江口

2025年9月24日清晨6点48分,当我们的车缓缓驶离尚在沉睡中的北红村时,整个世界仿佛被浸泡在一片乳白色的浓雾里。能见度不足三米,车前灯的光束像两把无力的小刷子,只能在厚重的雾墙上刷出两团微弱的光晕。我打开双闪,车轮紧咬着路面的中线,像盲人般摸索着向北极村的方向缓行。这雾,浓得化不开,仿佛是大兴安岭在秋日清晨呼出的一口绵长的气息,将天地万物都包裹进它神秘的静谧里。车窗外的世界消失了,只剩下引擎的低吟和心跳的节拍,一种驶向未知的悸动在车厢里悄然弥漫。

奇迹,发生在转入331国道之后。大约行驶了十五公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悄然掀开天幕,笼罩四野的雾气开始流动、渐渐稀薄,最终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天空飘起的零星小雨,清澈的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绽开成朵朵转瞬即逝的水花。雨水洗过的森林与天空,焕发出一种清冽而通透的质感。

上午八点刚过,我们抵达了北极村游客服务中心。与宏礼、健国事先安排在此等候的村民娟子会合后,我们未搭乘景区的电瓶车,而是坐上她的车,以更贴近本地生活的方式,探访这个声名远扬的“最北”村落。

黑龙江畔,是此行的第一个印记。江水是浑厚的土黄色,裹挟着上游的滚石与泥沙,沉稳而有力地奔涌东去。对岸,俄罗斯的伊格娜思依诺村静卧在秋色里,屋舍稀疏,草木自然,一派宁静的边陲风光,与我国这边游人如织、打卡声喧的热闹景象形成了奇妙的映照。岸边的“金鸡之冠”雕塑,以其宏大的体量和寓意,确证着脚下土地在祖国版图上的独特坐标。

然而,北极星广场的喧嚣,最北邮局的商业气息,虽是其繁荣的见证,却也让渴望深度探寻的我们,感到一丝意犹未尽的浮光掠影。

上午9点38分,我们与娟子道别,三位同伴因家事折返,而我与宏礼、健虢兄则决定继续西行,深入那更为原始的地带。至此,我们从家乡出发,沿中朝、中俄边境线已蜿蜒行进了七千三百公里,前方的召唤愈发强烈。

车行七十多公里,我们抵达了洛古河村。这个坐落于黑龙江源头的小村庄,瞬间以其古朴的气质捕获了我的心。五十五栋原木垒成的“木刻楞”房屋,是村庄的灵魂。它们不用一钉一铁,全靠榫卯咬合,缝隙间填着苔藓,像从大地生长出来的一般,与山林融为一体。

我情不自禁地放飞无人机,试图从空中拥抱这片心中的“世外桃源”。镜头下,村庄安详地偎依在江畔,两条大河——额尔古纳河与石勒喀河,在村西头深情交汇,从此携手称为黑龙江,浩荡东去。那份源于地理尽头的壮阔与宁静,令人心醉。然而,兴头正浓时,一位骑摩托赶来的护边员提醒了我这里的特殊身份——边境重地,无人机需谨慎。我连忙道歉收回,心中却对这方土地的肃穆有了更深的理解。

刚驶离洛古河村不久,我们便在路边偶遇了一处尚在雕琢中的“龙头”景观,它象征着黑龙江与一条公路的共同起点。继续前行,不觉已近国界,一道“禁止通行”的警示牌将我们的行程引向了另一段插曲——蒙黑交界处的哈达管护站。由于未办理进入北部原始林区的《通行证》,我们被工作人员拦下。询问何处可以办理此证,对方告知需前往漠河县林业局旅游公司申请。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之际,旅途中一连串温暖的相遇悄然展开。先是偶遇四位自驾远行的姑娘,其中热情爽朗的常德小周主动帮我们联系了奇乾的民宿;随后,又在洛古河村遇见退伍军人出身的龙运饭店赵老板,他古道热肠,为我们指点迷津,协助联系上三江口管护站的杨站长。为求得那一纸通往秘境的门票,我们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

折返洛古河村的中午,在一户张姓老板家的院落里,我们体验了近乎原始的淳朴。一斤猪肉,两斤刚从山上采回的鲜蘑,院中现摘的辣椒与白菜,由我们亲手烹制。炊烟袅袅,菜香四溢,最后结账时,老板竟只收了五十一元。他憨厚的笑容,如同这林区秋阳,温暖而实在,让我们深切感受到这片土地上民风之醇厚。

下午,持着杨站长为我们办好的“电子通行证”,我们再次来到哈达管护站。工作人员登记身份证后,神色严肃地告诫:这是大兴安岭最后的原始林区,严禁烟火,下车勿远,谨防野禽。每一句叮嘱,都为即将开始的旅程增添了一抹神秘与敬畏的色彩。

驶过管护站,转入一条无名土路,不过两三公里,一道边防连队的栏杆赫然出现。电话联系后,杨站长很快开车来接。下午一点半左右,我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意外之宿——三江口管护站。

它静静地伫立在森林与江河的怀抱里,一栋二层的木刻楞小楼,一楼办公,二楼客房。东侧是林业派出所,不远处是边防连的营房和山顶的哨所。管护站北面仅三百米,额尔古纳河自西而来,河水青碧,对岸的山峦属俄罗斯外贝加尔边疆区,山脊线上的哨所用肉眼便能清晰望见。这里,正是额尔古纳河与石勒喀河即将交汇成黑龙江的起点,“三江口”之名,由此而来。

放下行囊,我们沿河漫步。河风清冷,带着水汽和松香。对岸异国的山峦静默,此岸,边防巡逻艇的马达声时而划破长空,却又更反衬出这天地间的浩瀚宁静。杨站长夫妇常年值守于此,派出所的干警们轮班守护,边防战士日夜站岗。在这祖国最北端的角落,是他们,用寂寞和忠诚,织就了一张安宁的网。

散文||误入三江口

夜幕降临,站里的灯光温暖如豆。我们与杨站长闲聊,听他说起森林的故事,说起冬季零下五十度的严寒。窗外,是无边的黑暗和沉默的远山,只有额尔古纳河的流水声,亘古不变地吟唱着。

那一夜,我久久未能成眠。人活在世上的意义是什么?不就是一种体验吗?从北红村的浓雾出发,历经北极村的喧嚣,洛古河的古朴,最终误打误撞,进入这国境线尽头的三江口。我们寻找的,或许并非某个具体的地理坐标,而是这样一种剥离浮华、直抵本质的生命体验。在这片由大河、森林、边防哨所和守护人构成的宁静汪洋里,我们触摸到了大地原始的脉搏,也照见了内心久违的沉静。前方,还有神秘的奇乾无人区等待穿越,但这一夜在三江口的停留,已足以让七千三百公里的风尘,沉淀为生命中一块厚重的基石。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程佐胜,湖南长沙人,作为一名大校退休军人,如今享受宁静生活,热衷于旅游、阅读、写作与摄影。退休前长期从事公文写作,功底扎实;退休后积极尝试文学创作,专注于游记、散文及诗歌等领域。在美篇平台已发表作品2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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