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兴安岭访古
我一向对北地颇有些神往。那苍茫的雪原,那呼啸的寒风,那不屈的魂灵,每每思及,便觉胸中有一股热气在涌动。今番得以外兴安岭一游,更是夙愿得偿。
火车自哈尔滨向北疾驰,窗外的景色渐次变换。先是广袤的黑土地,继而是起伏的丘陵,而后便是连绵不绝的山岭了。这山岭便是外兴安岭,横亘于中俄边境,宛如一条巨龙,静卧于天地之间。
车至加格达奇,我便下了车。时值初冬,岭上已覆了薄雪,阳光照在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我雇了一辆马车,向贝加尔湖方向行去。车夫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姓张,祖上是闯关东来的山东人。他听说我要去贝加尔湖,便打开了话匣子。
“那湖啊,大得很,一眼望不到边。早年间,咱们中国人叫它北海,后来俄国人占了去,才改了名。”老张挥着鞭子,语气中颇有不平之意。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我望着远处苍茫的山色,忽然想起两千年前,那个持节不屈的汉子——苏武。
苏武牧羊的故事,因班固的《汉书》记载而使国人皆知。天汉元年,他奉命出使匈奴,被扣留。单于威逼利诱,要他投降,他却始终不屈。于是被流放到北海,也就是今日的贝加尔湖畔,令他牧放公羊,声称“羝乳乃得归”。公羊岂能产乳?这分明是要困死他于绝域。
我想象着当年的情景:茫茫雪原上,一个中年男子,手持汉节,驱赶着一群羝羊。饿了,掘野鼠储藏的草籽充饥;渴了,抓一把雪含在口中。节旄尽落,他仍不肯丢弃那光秃秃的节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青丝变白发,壮年成老叟,他却始终记得自己是大汉王朝的使臣。
“前面就是苏武庙了,纪念关内侯苏武的。”老张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抬眼望去,一座小小的庙宇矗立在山坡上。庙不大,青砖灰瓦,却收拾得十分整洁。庙前有几棵老松,枝干虬劲,显是历经风霜。
进得庙内,正中供奉着关内侯苏武的塑像,面容清癯,目光坚毅,手中持着一根节杖。像前香火不断,可见当地人对这位古人的崇敬。
“这庙是什么时候建的?”我问庙祝。
“早啦,早啦。”庙祝是个白发老者,“很准确地说,康熙年间的早期就有了。那时候汉人从关里来开荒的多了,就修了这庙,纪念苏老爷子。”
我注意到庙墙上挂着不少匾额,有“民族气节”、“矢志不渝”等字样,落款多是民国时期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块新匾,上书“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落款是当地的中小学师生。
“两千多年了,才出这么个绝对的忠臣,值得!这些年,来参观的学生不少。”庙祝说,“老师们都领着学生来,讲苏武的故事。”
离开苏武庙,继续向贝加尔湖行进。路上,老张告诉我,这一带汉人不少,大多是清末民初闯关东来的。
“早先,这一大片一大片的,都是是咱们的地盘,很肥沃的!”老张说,“后来让老毛子占了。可咱们的人还是前赴后继地来到这里,在这生息,种地、打猎、挖人参,一代代传下来。”
我想,这或许就是中华民族的韧性所在。无论环境多么艰苦,无论遭遇多少磨难,总能扎根生长,如那石缝中的松柏,虽受风霜摧残,却愈发挺拔。
傍晚时分,终于抵达贝加尔湖畔。湖水浩渺,远接天际。夕阳西下,湖面泛起万点金光,美不胜收。湖岸上,几个中国渔民正在收网。他们告诉我,虽然现在这里是俄罗斯领土,但仍有中国人在此生活。
“习惯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渔夫说,“祖辈就在这打鱼,我们也就跟着在这过活。”“俄国人不管吗?”我问。
“管是管,但只要不惹事、不怕事,他们也不怎么为难,也不好管!”老渔夫笑了笑,“再说,咱们中国人到哪都能活。”
这话让我想起苏武。是啊,中国人到哪都能活,但活得有骨气,有尊严。苏武在匈奴十九年,历经艰辛,却从未屈服。这些在异国他乡谋生的同胞,不也继承着同样的精神吗?
夜里,我借宿在浩瀚无垠的贝加尔湖湖边的一个小村落。村里多是汉人,保持着许多中国传统习俗。晚饭时,主人端上热气腾腾的鱼汤和玉米饼子,让我感到分外亲切。
“我们内中的人都说,您今天去了苏武庙?”主人是个中年汉子,姓李。我点头称“是”。
“我们这儿的人,都把苏武当祖宗供着。”李大哥说,“老人教育孩子,都说要学苏武,有骨气,不受人欺。”
“现在生活怎么样?”我问。

“还行吧。”李大哥喝了口酒,“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俄国人虽然管着,但只要安分守己,日子也能过。就是有时候想家,想祖国。”
他的话让我心头一热。这些漂泊在外的同胞,虽然身在异域,心却始终向着祖国。这不正是苏武精神的延续吗?
次日清晨,我独自来到湖边。寒风凛冽,湖水拍岸有声。我仿佛看见两千多年前,那个孤独的身影,在湖边彳亍而行。他或许也曾站在这面积为三万一千五百平方公里、平均深度为七百四十七米的北海现在被迫改为贝加尔湖湖滨,遥望南方,思念故国。
苏武的伟大,不仅在于他的忠诚,更在于他在极端困境下展现的人格力量。单于许以高官厚禄,他不为所动;以死相威胁,他毫不畏惧;流放北海,饥寒交迫,他依然坚守节义。这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精神,正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离开贝加尔湖时,老张告诉我,外兴安岭一带现在还有东北虎出没。
“那家伙,威风得很!”老张比划着,“早些年差点让人打绝了,这些年保护得好,又多了起来。”
我想,东北虎不正是这片土地的象征吗?它强大、威严,曾经濒临灭绝,却顽强地生存下来,再显雄风。中华民族何尝不是如此?历经磨难,却愈挫愈勇。
回程路上,经过一片墓地。老张说那是中国人的坟场,埋的大多是闯关东的先民。我下车查看,只见墓碑林立,有的已经倾颓,字迹模糊,但依稀可辨“山东”、“河北”、“山西”甚至是江南的“江西”等字样。
最令人动容的是一座新坟,碑上刻着“先考苏公某某之墓”,旁边还有一行小字:“魂归故里”。
“这是去年才埋的,四川人。”老张说,“老人九十多了,临终前嘱咐儿子,一定要在墓碑上刻’苏公’,说是苏武的后人。”
我不禁肃然起敬。无论是否真为苏武后人,这种认祖归宗的情怀,这种对先贤的敬仰,不正是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奥秘所在吗?
归途漫漫,我思绪万千。外兴安岭之行,让我看到了太多:苏武的坚贞,先民的坚韧,今人的坚守。在这片曾经属于中国的土地上,汉文化的根须依然深植。那些背井离乡的同胞,如同随风飘散的种子,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开出属于自己的花朵。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十五个字,说来容易,做来极难。苏武做到了,于是名垂青史;无数普通人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践行着,于是民族精神得以传承。
火车南行,外兴安岭渐行渐远。但那雪原上的足印,那湖边的身影,那持节不屈的傲骨,却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一个民族有了这样的精神脊梁,纵使历经磨难,也必能屹立不倒。
窗外,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空。那红色,恰似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流淌的热血,永远炽热,永远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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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简 介
黄蔼北,男,1965年2月28日出生于江西省赣州市大余县池江镇兰溪村,现工作于广东省广州市增城区增城中学。中国致公党党员,是省督学、市督学、区督学和市人民观察员、区人民观察员。从事党史理论研究二十多年,是中央和省党史理论研究会成员和市党史理论研究会负责人。自1979年以来,一直坚持文学创作,发表作品达五百七十多万字,199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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