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人过六十，忽觉时光变得柔软起来。曾经以为的风云激荡，如今回头，不过是一阵阵微风拂面。日子被磨成温润的石子，兜里揣着，舍不得掉，走哪儿都忍不住摩挲几下——指腹划过那些被岁月磨圆的棱角，像数着掌纹里藏着的故事。

年少时想着要乘风破浪，后来却明白，大风大浪不过是寻常人的一叶孤舟。好不容易守住了摇晃，便已是胜利。人到暮年，还能安稳坐一回船头，看水面晃碎的云影，就别惦记做那掌舵的人了。更何况，这一程看下来，早已不是少年时的“只问远方”，而是留意船舷边掠过的水鸟，和渔网里蹦跳的银鱼。

六十过后，坦然许多。对岁月有了敬意，也学会和自己和解。偶有不甘，也是去年深秋未落的叶子，蜷在墙角，风一吹，终究打着旋儿化作泥土。朋友笑我：“这把年纪，还总懒得认老。”我也只是一笑：活着，总该贪点热闹——巷口下棋的老伙计喊“将军”，早市卖豆腐脑的阿婆多舀一勺糖，这些热乎气儿，不就是青春隔岸递来的酒？

家里老茶壶还炖着去年的桂花，砂锅里咕嘟咕嘟响，香得能勾出十年前的馋虫。老友三五，早约好谁先开口叙旧，谁就请下一顿饺子。人到六十，最怕见不到熟人。遇见了，也只说些天气和孩子：“你家小子上次考的咋样？”“昨儿那场雨，把后院的月季砸歪了。”不必说“好久不见”，只消望一眼对方鬓角新添的白，摸一下彼此递来的茶杯温凉，就知这些年的冷暖。

如果还能有一场不期而遇，与过去某段时光重逢——比如在老电影院门口，遇见那个攥着粮票看《地道战》的少年；在田埂上，撞见那个追着蜻蜓跑丢凉鞋的自己——那就让这六十年所有的遗憾，都化在酒里，一饮而尽吧。酒液淌过喉咙，像淌过所有没说出口的“还好吗”。

六十未老，且向清欢；但得从容，每一天都是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