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的新屋

2018年4月21日,生于民国十八年的奶奶去世了,村上都有凑整的说法,满打满算,享年九十岁。之所以要提民国十八年,因为奶奶自己也不记得出生时候的公元纪年了。小脚老太太就是在老爹的新屋走完她人生的最后一程。

父亲原本兄妹五人,听母亲说,尕爹出生就害了哮喘病,大约在我出生后不久,有次在乡卫生院输液时出现剧烈的过敏反应救治不力,去世了;二爹的老大儿子比我长一岁,出生便畸形,完全不能自理,也许是长期照顾病儿过度劳累,二爹身患顽疾,在病儿去世后不久也病逝了。掐指一算,这些往事都过去快三十年了。总之,在我幼时模糊的记忆里,就觉得所有人间的不幸都降临在了我们这个家族,种种哀痛,无尽悲伤,化作泪水不断冲刷老宅那行将倒塌的土墙。

早在2011年,退休不久的老爹就把“推倒老宅盖新屋”的想法提上议事日程,每逢家庭聚会便会在我和哥哥耳边说起。起初,娘、哥和我都持反对态度,一致认为盖新屋既劳神又耗财,况且盖起来了也没人常住(老两口在市区住着楼房),意义不大。老爹终因寡不敌众,就此作罢,但心有不甘。

2014年春夏交际,老爹把我和哥哥叫到跟前,公布了他近三年为盖新屋所做的所有“地下工作”,设计师已考察合格,施工队已遴选完毕,工程预算已编制结束,连给村上备案的宅基地房屋翻建手续也已获批。我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爹这几年,一直没有动摇过盖新屋的念头,没有停止过盖新屋的脚步,他老人家早就心意已决。我们做儿子的是何等麻木,竟从未参透过老爹的心思,岂敢说有多孝顺啊!

生者幸福是对逝去亲人最好的安慰,奶奶的离世让我对此理解更深。我也真正明白老爹毅然决然盖新屋的用意,那挖掘机推倒的分明不是砖块土坯、麦秸细椽支撑的危房,而是要将累累的伤痕抹去,那破碎机捣烂的分明不是老宅倾覆后散落一地的片瓦残砖,而是要将浸湿的泪襟晾干,那挺立村头的分明不是心血凝结、汗水浇筑的新屋,而是要将浴火的新生展开。

新屋“上梁”那日,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伴着邻家公鸡的啼鸣,沉睡的村子刚被唤醒,老爹早把自己收拾利落,开始准备仪式所用的东西。良辰吉时一到,震耳的鞭炮声响彻大地,包裹着大红绸缎的梁木在四川匠人操作的吊机下缓缓升起、准确落位,吉祥话在匠人的口中从“一庆”叫到了“十祝”,受邀前来捧场的邻里纷纷向老爹道贺。毋庸置疑,那日,老爹的“多巴胺”爆满新屋的角角落落,足以和《平凡的世界》里双水村箍完新窑的孙少安一样畅快。“上梁”仪式结束,太阳已完全升起,放射出万丈光芒,撒得堂屋满地金黄,这炽热的光芒来得如此热烈,足以驱散世间一切黑暗、一切冰冷。

奶奶去世时,九十高龄,算是全寿;没有病痛折磨,寿终正寝,算是全终;当时妻子腹中胎儿已近六月,曾孙辈添至五人,螽斯衍庆,算是全福。按照村上的说法,全部达到以上三个条件的老人去世就是喜丧,老爹带着我们在自己亲手搭建的新屋为奶奶守灵三日,接受乡亲父老、好友亲朋的吊唁。我知道,伴随着奶奶的棺木落入墓坑,老爹的心放下了。老爹很欣慰,欣慰奶奶能在儿子亲手盖的新屋里走过最后的四载春秋,欣慰我和哥哥能够承欢膝下,欣慰又一个小孙儿即将出生。

祖宅是一个家族的根,老爹让这个根焕发了新的生机。奶奶去世后我已许久未入新屋,但丝毫不觉陌生,因为那里承载了我的花样童年,承载了老爹一生的悲喜过往,承载了岁月轮回的世事沧桑。

新屋落成后,老爹特意在南墙根下留了一小堆沙子,就是想让我们闲暇时带上孩子常回去看看。看着孙子们追逐蹦跳、戏沙玩耍,老爹又点了一支烟,满足地吸完了。

图片/网络

作 者 简 介

散文||老爹的新屋

牟鼎存,甘肃兰州人,80后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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