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秋深

车子驶离呼玛县城的最后一片灯火,像一叶孤舟投入无边的夜色。次日清晨五点,当我独自站在呼玛江畔公园,黑龙江的涛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浑厚。对岸的俄罗斯土地还沉睡在静谧里,只有173号界碑在熹微中泛着冷峻的光。这种边境特有的寂静,仿佛能吞噬一切杂音,只留下江水永恒的东流声。我沿着江边跑步,脚步惊动了草尖上的霜花,环卫工人扫帚的沙沙声与我的脚步声应和,成为这寂寥边境线上唯一的节奏。

车轮碾过331国道,像是掀开了一幅无尽的金色长卷。 初时,路旁的白桦尚带着些许青绿,越往西北深入,秋的画笔便越发浓烈酣畅。那是一种怎样的金黄啊!不是画家调色盘上任何一种单一的黄,而是阳光淬炼出的金、岁月沉淀下的黄、风霜浸染成的褐,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杯口粗细的白桦树,一棵棵挺拔如哨兵,秀逸如处子,它们的叶子在晨光中透明如金箔,风过处,哗啦啦地响,仿佛整片森林都在低声诵读秋的经文。

村庄零星点缀在这片金色海洋中。土墙钢瓦的屋舍,朴素得如同从土地里生长出来。偶尔看见院门口坐着晒太阳的老人,眼神安详,时间在这里仿佛放缓了脚步。路旁每隔几十公里出现的简易公厕,和那些红艳艳的禁火警示旗,提醒着我这片宁静之下潜藏的记忆——1987年那场大火留下的创伤,让防火成了刻进骨子里的本能。那些整齐摆放的灭火水源,在秋阳下闪着微光,竟也成了这秋日画卷中独特的一笔。

穿行其间,我最初对无人区的想象——那种古木参天、野兽出没的幽暗神秘,被另一种更为磅礴的寂静所取代。 这寂静并非虚无,而是饱满的、有质感的。它存在于白桦林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里,存在于远处山峦柔和的曲线中,存在于偶尔掠过的鸟儿的羽翼上。络绎不绝的自驾车辆,是这寂静画卷上移动的点缀,而非打扰。手机信号时断时续,反而成为一种恩赐,让我得以真正脱离那个喧嚣的世界,全身心沉浸于这片北国秘境。

在白银纳鄂伦春族乡放飞无人机,俯瞰下去,这个深藏于兴安岭怀抱的村落,如同被金色森林捧在手心的珍宝。鄂伦春族的生活变迁史,就写在这些宁静的屋顶和蜿蜒的小路上。而在十八驿站,踩着那条“奏捷之路”与“黄金之路”的古道遗址,脚下似乎能感受到历史的脉搏。康熙年间的军情急报、光绪年间驮运黄金的马帮铃声,都已消散在风中,唯有秋色年年依旧,绚烂如初。

中午在龙河林场张家大院的午餐,与林场家属的闲聊,让这片土地的故事有了温度。 从哈尔滨郊区随女儿迁来的老人,言语间没有背井离乡的愁苦,反而充满了对这片森林的深情。“现在不伐木了,我们的任务就是守护好它。”这句朴素的话,比任何标语都更能解释路旁那些防火标志的由来。人与森林的关系,从索取变成了守护,这或许是这片土地最深刻的变迁。

当龙江第一湾赫然出现在眼前时,任何语言的描述都显得苍白。滚滚黑龙江水在此处任性般地甩出一个巨大的“Ω”形弯道,气势恢宏。江水墨绿,两岸层林尽染,那浓郁的金色倒映在江水中,随波光摇曳,仿佛一条巨龙披上了金色的鳞甲。站在中国最北点,秋风猎猎,极目远眺,一种立于天地尽头的苍茫感油然而生。

前往北红村的途中,女脚湾和神龙湾的秋色愈发浓得化不开。仿佛大自然的调色盘在这里倾其所有,每一种黄都达到了饱和的极致。到达北红村已是傍晚五点,这个原始村落静静地卧在群山的臂弯里。木刻楞民居升起袅袅炊烟,混合着松木与干草的气息。百姓客栈的土炕房温暖踏实,放下行李赶到江边,正是一场盛大的日落。

夕阳将天空烧成一片瑰丽的绛紫与橙红,晚霞倒映在黑龙江上,江水仿佛流淌着熔化的金子。 对岸的俄罗斯山林只剩下黛青色的剪影,北红哨所静静地矗立着。酒吧和超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却并不破坏这里的宁静,反而给这原始的村落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暖。

我架起相机,记录下这光影变幻的瞬间。取景框里,是中俄文化的交融,是原始与现代的并存,更是这个秋天赠予我的、关于寂静与丰饶的最深刻记忆。这趟穿越,洗去的不仅是车身的尘土,更是心灵的疲惫。在这条金箔铺就的寂静航道上,我找到了与天地对话的密码,那便是顺应自然的节奏,在绚烂至极的秋色里,学会安然地走向寂静,走向内心的辽阔与澄明。

插图/网络

散文||界河秋深

作者简介

程佐胜,湖南长沙人,作为一名大校退休军人,如今享受宁静生活,热衷于旅游、阅读、写作与摄影。退休前长期从事公文写作,功底扎实;退休后积极尝试文学创作,专注于游记、散文及诗歌等领域。在美篇平台已发表作品2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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