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回忆

罗庆洪

有种恩情,只能回忆,却无法报答。

有时,回忆,也是一种感恩。

1

一九八九年六月,我在观文中学,初中学习毕业,终于迎来了预选考试。经过三天的拼搏,得到了一个理想的成绩:632分(总分700分)顺利通过了预选,进入了为期一月的集训。

711日,我们进入预选线的36名考生,分乘班车,到古蔺,住进古蔺县政府招待所,准备参加第二天的升学考试。

古蔺,对于我们这些乡下娃来说,是陌生的,处处都是那样的新鲜与好奇。

吃过午饭,便到一小试坐然后几位同学相约,去爬火星山。

那时的滨河路至火星山脚都还是成片农田。块块农田散布,阡陌纵横,田里长满了绿油油的豆荚、西红柿、豇豆、白菜等,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好不容易爬上火星山,回望古蔺县城,那个感觉,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眼花缭乱而不知所措。

众人谈兴正浓,叽叽喳喳的话语声里满是热烈,早将周遭一起抛诸脑后。直到天际被浓云浸染,才猛然惊觉,慌忙地起身往招待所赶去。

我们才将回程的脚步提起,便下了起来,很大。大家都没有雨具,周围也地方可躲,个个淋成了落汤鸡。一番周折才回到招待所。

殊不知,就是这场雨,于我而言,竟一场足以改变我人生的大祸。

2

712日,一个灿烂的晴天。由于考试的兴奋,早餐一点儿都吃不下。

8点半进入一小考场,我的心头既激动又兴奋。监考老师将语文试卷发下来,我填写好信息后,便根据要求,开始作答。

考场外烈日炎炎,场内很闷热。我在答题时,竟集中不起精力,老是觉得空气中充满很腻的油腥味,浑身软绵绵的,没有痛感,总想睡觉。实在打不起精神,就在桌子上趴着小眯一会儿。但理智告诉我,这是升学考试,必须集中精力好好答题。于是又强拿起笔,勉强作答。但空气中油腥味太闷人了,浑身软绵绵的,又趴着休息。监考老师见状,到我跟前,拿起我的准考证,一会儿看看相片,一会儿又看看我,没有说话。我猜想,应该是认为我作弊吧,然后警告我,好好作答,别东张西望。

就这样熬了半个小时,九点过我实在撑不下去了,给监考老师说,想上厕所。一位男老师陪同,到了厕所,我就开始呕吐了。浑身力气像被抽干,我竟虚脱般一屁股坐在厕所凸起的台阶上,老师闻声赶来,小心地将我扶进了医务室。

医务室医生按常规询问了我一番,递给我一瓶藿香正气水,说是中暑,喝了就好了。

我咬紧牙关,把药液吞进肚里后,仍然想睡,于是就趴在桌上休息。

这时,医务室进来了一位中年女老师,见了我的情况,又咨询了一下医生,说她会推擦按摩,帮我理疗一下。

她让我脱掉上衣,趴在桌子上。于是,一双如母亲温暖的手,便开始在我背上上下推拿按捏,并且时不时地听到她说这是什么穴那是什么穴。

昏昏沉沉的,过了许久,理疗才结束。位慈祥的女老师叫我等一下,她去家里给我弄点饮料来。

不一会儿端来了一杯牛奶,递给我,叮嘱我,一定要喝下。我喝牛奶,是第一次,感觉有些腥,更多的是甜,而心里面却想哭。

喝完牛奶后,感觉好了许多,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看时间已近十点,说还是要去考试。

那位女老师便给我说,她家住在医务室对面,上午考试结束后,她给我熬点稀饭。

我点了点头,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重新进入考场,拿那久违的钢笔,又开始了考试

由于时间耽搁了许多,我答得很快。根本来不及检查,铃声就响

了。

试卷交了后,医务室医生进来,叫来了我的带队老师袁老师,建议中午去妇幼保健站输

中午,我便在保健站度过。

输完液后两点半,于是在袁老师的搀扶下,进入考场,开始进行下一堂考试。

仍是那位妈妈老师,知道我中午输液的情况,又端来了一杯牛奶。

空气中油味依然感觉很重,依然浑身无力,特别想睡。于是趴着休息会儿,又重新勉强答题。监考老师们都知道我的情况,见我每睡一会儿,就叫醒我,重新做题。

好不容易铃声响起,交了试卷,在大家的搀扶下,回到旅社。

晚餐时,一点儿也吃不下去。

袁老师问我想吃点什么,我回答想吃点酸的,于是他买来了橙汁鱼肝油。喝了两口,又不想喝了,便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3

713日早上醒来,感觉精神稍好一点。但依然没有味口,只好等同学们吃完饭后,扶着我,重新进入一小考场。

空气中油味闷得我想吐,答了一会儿题,只好进厕所,翻肠倒肚一番折腾,又重新被送进医务室。喝了一瓶藿香正气水后,便趴在桌子上休息。又是那位妈妈老师又端来一杯牛奶。浑身无力的我,极本没有详细看看她,只觉得她很高大,像母亲一样慈祥,一样和蔼可亲。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坚持要继续考试。

进入考场,昨天的一幕,又重新上演。中午,照例进保健站输液。

下午,又重新进入考场考试。但古蔺空气中油味为什么那样浓哟,连续进厕所吐了好几次,进医务室休息一会,回考场重新考试。

还是这位妈妈老师,又端来了一杯酸甜的牛奶。

考完试后,同学又照例挽扶着我,回到招待所。

至于晚餐,一点也吃不下。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4

714日早上,被同学们叫醒,勉强睁眼一看,又是一个闷热的晴天。

丝毫没有进食的欲望,浑身无力的我,在同学的搀扶下进入考场。

唉,油味依旧,闷热依旧。古蔺的天,好像有意跟我作对。

三十年前的回忆:古蔺的一位老师,一个举动改变了一个学生的人生

上午考什么,记不清楚,只是机械地答。不知道进了多少次厕所吐,只感觉吐出来的东西,黄绿色的水,很苦,呛得眼泪直流。不知道趴在桌上睡了多少次,才终于听到铃声,麻木地交卷。

中午照旧去保健站输液。输完液后,心里面很悲凉,很想哭,泪水打转,但最终还是没有哭出来。

下午依旧考试也依旧重复循环:呕吐、休息、作答,又呕吐、休息、作答。但具体考什么,我是怎么答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但那个高大的身影,那杯酸甜的牛奶,我心中却记得很清楚。

三天升考终于结束。回到招待所,躺在床上,趁同学们晚餐的当口,侧着身子,一个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不一会儿,又昏睡过去。至于同学们怎么回房睡觉,都不知道了。

5

715日早上,被大家叫醒。

我今天实在起不了床,请同学帮忙简单收一下东西后,再由几位同学帮助,挣扎着站了起来,他们一松手便倒去没有办法,又回床上。

该出发去赶早班车了。县招待所离光明路口老车站有一段距离。袁老师见我走不动,便叫来几位男,轮流背着我,费了好大劲,才到达车站。

刚一放下,我便身不由己,倒在地上仰躺着。大家又急忙扶住我,跌跌撞撞,终于爬上了古蔺开往观文的班车。

九点钟的时候,班车到观文乡(现观文镇)三凤村跳蹬河。

扶住车门,我下了车。我姑姑家在河对面,离公路约一公里。

我坐在公路石沿上,双手按着膝,头靠手背,休息了好一阵子,才强撑站起来,往姑姑家移去。

过了石桥,离姑姑家只有四五百米的地方时,实在走不动了。太阳很大,缓缓抬起头,看到桥头有一凹进去的石腔,恰好躲开烈日,便用手按住石头,钻进石腔,躺在里面的泥土上。泥土很冰凉,睡在上面,感觉要舒服多了。

又过了近四十分钟,感觉这样躺在里面终不是办法,又爬起来,迈着蹒跚的脚步,向姑姑家行走。

到姑姑家时,看了一下电子表,已是十一点钟。姑姑她们一家劳动回来,正在吃早饭。姑姑见到我,很亲切地招呼我吃早饭。我摆了摆手,说浑身软得很,只想睡觉。于是慢慢走进里屋,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中午,姑姑叫醒我,吃午饭。但也不想吃,继续昏睡。

6

傍晚时分,她们收工回来,晚饭时,我依然沉睡。

这时,我姑姑慌了。以前到她家里,冷饭都要吃几碗,而今天竟粒米不进。

于是,姑姑一路小跑十多里路,到了我家,把我的情况,告诉了我父亲。

天什么时黑的,不知道。醒来时,见我父母亲坐在床边,喊了一声“爸、妈”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我考不起了!”带着哭声,我很微弱地说道。

“不关事的,明年再来!”父亲安慰了我一句。

朦胧中,我依稀看到,里屋里坐了好几位家乡的邻居,而我母亲,在偷偷地擦拭眼泪。

父母着床上的我,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好商量着,准备连夜送我去观文区医院。

姑姑家后边是一条大路,沿着大路,经过马嘶乡胡子寨后,便可到我家了。

冥冥之中,似有救星暗助!

,屋后面传来了狗叫声。姑姑闻声出看,大路上经过的正是胡子寨闻名的医生高老师。他出诊回来,恰好经过这里。我姑姑连忙把高老师请进屋来。他用手电照着,对我一番望闻问切,才说了一句至今都忘不了的话:“天,怎么拖到这样了,这是急性肝炎啊!”

接着他边找药,边向我父母他们介绍急性肝炎的症状:不痛、无力、典型的厌油,指甲皮肤眼眶等呈黄色。

高老师给我服了一点药后,叫第二天早晨,路过胡子寨时送我到他家里医治。

716日早晨,我被叫醒。我父母和乡亲们轮流背着我,进了高老师家。

由于认准病因,高老师对症下药,三天过后,我有了味口,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还有些虚弱。

7

721日,是学校通知看成绩的日子,但我没有去,不敢面对考试成绩。我父亲也刻意地不在我面前谈成绩。23日晚,我父亲给我带来一个让我全然意想不到的消息:一位乡亲从观文回来,带来了我上升考体检线的喜讯。

不敢相信,根本不敢相信!

24日,在父亲的叮嘱下,我一大早便起来,感觉浑身轻松。吃了点东西,拿了一把布伞,便向观文走去。

中午时到达观文中学,我班主任袁老师和校长问我怎么今天才来?面试培训已经结束了。我简单说了情况后,便去街上买好第二天去古蔺的票,又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

25日早上,在跳蹬河赶上班车,又重新去古蔺参加体检面试。

在体检面试过程中,虽有周折,但还算顺利通过。八月中旬,得到叙永师范校录取通知书,九月初,顺利进入了叙永师范校学习。

8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我敬爱的父亲,在我中师毕业参工两月后便离我而去,后来,我尊敬的袁老师也走了。

毕业后,我曾去古蔺一小,寻找我那位妈妈一样的老师。但由于人生地陌,加上根本没有看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的姓名,没有找到。

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

如今,三十多年悄然逝去,我已是年逾知非,两鬓染霜。

工作之余,时想起我的父亲和袁老师,愿他们在西行路上走好!愿他们在天堂安好!

古蔺那位妈妈老师,不知您是否还健在?心中积郁多年的感激无从言说,就让我真诚地叫您一声:妈妈!


文字|罗庆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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