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00广丰出发,近8:00赶到了枫桥停车场,再从枫桥停车场去换乘到外双溪索道车子。我们从外双溪索道梯云岭站去往三清山。

去索道的车子还在山道里盘桓而上时,我便开始想,这座被称为“江南第一仙峰”的三清山,它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是不是就是人们所说的“道教名山”?

三清山因玉京、玉虚、玉华三峰峻拔,如道教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尊神列坐其巅而得名。这座山不仅有着令人惊叹的自然景观,更承载着一千六百余年的道教文化传承。

想着想着,便至山门,仰首望去,“清绝尘嚣天下无双福地,高凌云汉江南第一仙峰”的楹联映入眼帘。步入山门,群峰如削,隐在早晨流动的、乳白色的雾霭里,好像并无咄咄逼人的气势,倒像一群沉思的、清癯的老者,披着宽大的素袍,默然打坐于天地之间。这种静谧的生态,便先有了一种哲学的意味。

梯云岭站的缆车缓缓升起,将我们的尘世稳稳地卸在脚下。人如一片轻羽,投入了墨绿的、苍青的怀抱。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壑,偶尔有鸟鸣溅起,更显得空山幽寂。及至踏上西海岸线那条悬空的栈道,这审美的历程便真正开始了。

悬空的栈道是我们现代的巧工,蜿蜒嵌在几乎垂直的崖壁上,像一根极细的带子,束在巨人的腰间。人行走其上,便与山与石与云与雾融为一体了。
这石头,是三清山不能不说的奇幻的乐章。它们不再是我们眼里寻常的嶙峋,而是有着一种自然界生命律动非凡和神奇。可谓海翻腾处,道法自然心。

你看,“巨蟒出山”是何等生命的动态与自然的挣扎,一股生命的力量要从禁锢的石壳中迸发出来;“东方女神”是何等的静穆与慈祥,天地以时光为手,竟雕琢出如此温婉的侧影;“仙人指路”是何等的高明与智慧,一只手指竟能引领迷路的芸芸众生……它们,你觉得是物,但凝望久了,又觉得是神,是仙,是有了精魂的灵物。这些奇峰怪石形神兼备,无一不在诉说着道法自然的核心思想。这就是三清山的底蕴,每一缕空气里都弥漫着“道”味。
三清山:江南第一仙峰

                     (巨蟒出山)
                        (仙人指路)
                       (妙笔生花)
                        (玉兔拜月)
                        (神童负松)
                         (猴王观海)

                       (观音拜佛)

在三清山,“道法自然”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可感可知的事物。每一处奇峰,每一片云海,每一座古建筑,都在诉说着天地之间的奥秘。难怪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称曰:“揽胜遍五岳,绝景在三清。”

三清山道教建筑的布局尤为精妙。古人建造三清宫,外层按照“伏羲先天八卦图式”,内层按照“文王后天八卦图式”,核心按照“北斗星空图式”隐秘布局。北是天一水池,南是九天应元府,东是龙虎殿,西是涵星池,中央无极土,就是“中国古代道教建筑的露天博物馆”三清宫。三清宫门前的楹联“殿开白昼风来扫,门到黄昏云自封”,将这里的仙风道骨描绘得淋漓尽致。

(涵星池:位于三清福地正西方后天八卦“兑”位,天然低洼聚水而成,水深清澈见底,“兑”代表沼泽,故名“涵星池”。)

这种布局不是随意而为,而是将整座山作为一个完整的道教宇宙象征。

葛洪,这位东晋的炼丹术士、医学家,被尊为三清山的“开山始祖”。他曾在此结庐炼丹,著书立说,至今山上还留有他所掘的丹井和炼丹炉的遗迹。令人惊异的是,那口丹井历时一千余载,依然终年不涸,其水清冽。站在井边,我不禁想象这位先人如何在此追求他心中的长生之道。

东晋的葛洪在此炼丹,踪迹渺然,却留下了不灭的传说。但若以为它的文化底蕴仅止于宫观里的香火,那便是大大的误解了。此间的“道”,与其说是一种具象的宗教,不如说是一种弥漫天地间的自然哲学。那兀自独立的峰峦,不正是“独立守神”的写照!?那舒卷自如的云海,不正是“逍遥无待”的化身!?那石缝中倔强生长的松树,盘根错节,枝干如铁,迎风霜而愈显苍翠,不正是“柔弱胜刚强”的证明!?道家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在这里,你无需诵读经文,只需用眼去看,用耳去听,用心去感受,便能体悟这至高无上的法则。自然本身,便是最伟大的道观,最玄妙的经典。

然而,三清山的文化又不止这一重。我总恍惚觉得,在这云烟深处,除了葛洪的仙气,还飘荡着另一缕精魂——那便是南宋鸿儒朱熹的影子。铅山鹅湖书院离此不算遥远,朱子曾在这一带讲学、行走。他的“格物致知”,要从万事物中穷究那一个“理”。面对这三清山奇崛的“物”,古人会如何“格”之呢?那井然有序、层叠而上的峰林,是否也暗合着一种宇宙的“理则”?那变幻莫测的云雾,是否也启示着“理一分殊”的奥义?于是,道家的“自然”与儒家的“天理”,在这山水中竟奇妙地融合了。道教赋予它空灵与飘逸,儒家则赋予它一种庄重与秩序。这山,因而既可出世,亦可入世,既是仙人的洞府,也是仁者智者的课堂。
若要发现三清山的文化价值,我以为,不能用考古学家搜寻碎片的方式,而需用一种“浸入”的姿态。你要暂时放下“游客”的身份,做一个山中的漫步者,一个静默的观想者。且听那山泉潺潺,它流淌了千年,李白听过,徐霞客听过,如今你我也在听,这水声里,便有了历史的回响。
三清山的文化底蕴,正在于它是一部“活”的典籍。它的自然奇观是书页,道教传说是它的扉页题跋,而历代文人的咏叹与哲思,则是无穷尽的注解。它从不拒绝任何一位读者,但你若只匆匆翻过,便只能看到插画的精美;唯有沉静下来,与这山、这石、这云一同呼吸,你才能从那巨大的沉静里,读出“道”的玄妙,“理”的深邃,读出一种属于东方的、独特的山水审美与生命智慧。

这时,我忽然明白了三清山的价值,不在于它是什么,而在于它让我们成为了什么。在这仙峰福地,我们或许都能暂时忘却尘世纷扰,找到内心的宁静与平衡,体会那种“清绝尘嚣天下无双福地,高凌云汉江南第一仙峰”的灵魂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