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是汪曾祺的老师。

有一次,汪曾祺写信给沈从文,抱怨生活,他说:

“我有点疲倦了,但我总要还有勇气,在狗一样的生活上做出神仙一样的事。”

汪曾祺确实做到了,世道艰难,但他努力逍遥地活着。

1987年,67岁的汪曾祺,变成了一个越来越有趣的老头。

他将生活当成游戏,玩得很开心。

作家聂华苓邀请他参加一个写作活动,汪曾祺随手画了一幅画,拿给聂华苓当礼物。

画上,海棠正开,一只虫子栩栩如生,汪曾祺加了一句:

解得夕阳无限好,不须惆怅近黄昏。

人近黄昏,无需惆怅,毕竟,夕阳无限好。

在写作活动上,美食家汪曾祺,亲自下厨,给大伙儿做了一桌子美食,所有人赞不绝口,汪曾祺自得其乐,他写信告诉妻子:

不知道为什么,女人都喜欢我,真是怪事。

昨天董鼎山、曹又方还有《中报》的一个记者来吃饭。

我给他们做了卤鸡蛋、拌芹菜、白菜丸子汤、水煮牛肉,水煮牛肉吃得他们赞不绝口,曹又方抱了我一下。

这老头,在暗戳戳的炫耀自己,但女人喜欢他,是因为他好玩,有趣。

聂华苓尊敬他,叫他一声汪老,他却觉得不好,叫老了。

聂华苓叫汪大哥,他觉得正好。

他随性又洒脱,在与自己周旋良久,决定只做自己。

别人都觉得栀子花媚俗,香味太浓,汪曾祺却为栀子花打抱不平: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人雅士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的吧,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 妈的管得着吗?”

我就是做我自己,你们他 妈的管得着吗?

人生,本是如此。

01

1920年3月5日,汪曾祺出生在江苏高邮。

他出生的那天,是元宵节,家家户户都在热热闹闹地准备过节。

汪曾祺的人生,就在这一片热闹之中开始。

汪家是当地的望族,有大房子,有老家具,还有一个清朝“拔贡”的祖父。

那时候,汪家有良田两三千亩,有两家药店,一家布店。

汪曾祺的祖父,喜欢喝酒,每次喝酒,都要一点下酒菜,而他最常吃的下酒菜,就是半个咸鸭蛋。

几杯酒下肚,祖父兴头也来了,就大声朗诵“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汪曾祺的祖父,心地善良,经常免费为别人看眼睛,这种看眼的本事,是祖传的。

小时候的汪曾祺,听不懂祖父背诵的诗歌的含义,但他就是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被熏陶着长大。

真正的教育,就是用灵魂去感动灵魂。

后来,汪曾祺大了一点,到了该启蒙读书的时候,祖父就开始教汪曾祺读书识字。

有时候他一边喝茶,一边教汪曾祺,还不忘给汪曾祺倒一杯。

但在汪曾祺的眼里,父亲才是最聪明的人。

金石书画,都很精通,而且还是一个擅长单杠的体操运动员,一名足球健将。

但父亲最擅长的,就是画画,前来求画的人也挺多。

每逢佳日,风和日丽,云淡风轻,父亲灵感一到,就会开坛作画。

在年幼的汪曾祺眼里,父亲作画时,简直太神圣了。

他在一旁看着,只见父亲先是对着一张宣纸,仔细端详,仔细比划,谋篇布局。

等到“胸有成竹”,才开始作画。

画完之后,再检查一遍,觉得没问题了,才题字盖章。

对汪曾祺来说,父亲一人身担两角,既是父亲,也要充当母亲的角色,因为汪曾祺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他悉心照料汪曾祺,有一次,汪曾祺的脖子上长了砍头疮,肿得很大,很危险,父亲带着汪曾祺去看医生。

郎中不打麻药,直接拿出手术刀,就要去割,父亲怕汪曾祺吃痛,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枣。

一刀下去,’砍头疮’割完了,父亲再给汪曾祺一颗蜜枣,吃完回家。

这场景,想想就乐。

有了人生的一颗蜜枣,似乎就能抵抗生活的许多苦与痛。

我们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在生活里寻那颗蜜枣而已。

02

长大后,人可以将身边的环境塑造成喜欢的样子。

但小时候,却是环境在塑造人。

汪曾祺是幸运的,他的祖父没有反反复复对他说,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他的父亲也没有耳提面命地要求他,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以后赚很多钱,有很大的名声。

这种不醉心于名利的教育,也许才能让一个人活得更像一个人,那些从小就背负着重大期盼的人,注定会活得很累。

上小学的时候,汪曾祺要穿过热闹的大街,才慢悠悠地走到学校。

每天放学,他不急着回家,而是在大街上随意溜达,看到感兴趣的,就停下来看,店铺,手工作坊,杂货店,烧饼店。

他看得最认真的,就是手工作坊,每次路过,他都会认认真真看银匠怎样锻造出一个罗汉,篾匠怎样将竹子变成精美的作品。

对这些,汪曾祺百看不厌。

他看这些人认认真真编制生活,比追名逐利要有意思得多。

他自由自在地生长,在世间肆无忌惮地长大。

他学会了抽烟,但父亲并没有骂他。

他学会了喝酒,有时候父子两人坐在一起,相对饮酒、抽烟。

十七岁的时候,汪曾祺开始恋爱,躲在家里写情书,父亲看见了,没骂他早恋,反而在一旁给他出主意。

不像父子,像死党。

对这种“没大没小”的做法,父亲说:

“我们是多年父子成兄弟”。

多年后,汪曾祺老了,他和家里的孩子们,也是没大没小,像个老顽童。

好的环境,会滋养一个人的灵魂,让他一辈子从中获益。

03

1937年,因为战争,人们缺乏真正的安定,汪曾祺也不得不四处辗转借读。

每到周末,他就上街,吃一碗香喷喷的脆鳝面或辣油面,面条纤细若银丝,汤也美味可口。

很多年后,汪曾祺成了美食家,成了知名的美食博主,但他还是说,江阴的面,是做得最好的。

有时候,他也会来一个美味的猪油青韭馅饼。

吃饱喝足,就去逛旧书摊,买几本喜欢的打折促销书,带回学校。

身体要吃饭,灵魂也要吃饭。

当然,少不了要买点盐豆一起带回去当零嘴。

回到学校,太阳开始下沉,就躺着吃盐豆,喝白开水。

对于考试成绩,汪曾祺并不怎么在乎,他说:

“考试、分数,于我何有哉?”

这样的一个学生,当然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可是却是个非常有个性的学生。

当然,他也不是一个坏学生,他喜欢学习,只是不喜欢用传统的规矩要求自己。

他喜欢自由,不喜欢束缚,他最想学美专,其次是文学。

在选择大学的时候,他首先考虑的不是好不好就业,而是自由不自由。

他听说西南联大很自由,学生上课考试都很自由,可以选学自己想学的,老师不唯分数定高低。

他决定,考西南联大。

他去西南联大,就是奔着那自由而浓郁的学术氛围去的。

他说:

“大部分同学是来寻找真理,寻找智慧的。”

他自己寻找什么呢?

汪曾祺说:

“我寻找什么?”

“寻找潇洒。”

这人间,追逐名利者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但真潇洒者,寥寥无几。

04

因为战争,考西南联大需要去昆明考试。

1939年,汪曾祺几经辗转,到了昆明。

然而,刚到昆明,就得了严重的疟疾。

在医院的病床上,他高烧超过四十度,医生来给他打强心针,汪曾祺以为自己病得很严重,就问:

“要不要写遗书?”

给他打针的小护士嫣然一笑,告诉他:

“怕你烧得太厉害,人受不住!”

后来,护士又来给他打针,进行治疗,汪曾祺问:

“是什么针?”

护士逗他:

“606”

他赶紧为自己辩解:

“我生的不是梅毒,我从来没有·····”

护士哈哈大笑,给他打了针。

一番治疗,汪曾祺也渐渐康复,他不想再呆在医院了。

他想出去。

在医院,像坐牢。

每天,医生都强制规定,不能吃饭,只能喝藕粉和蛋花汤。

对于汪曾祺来说,这简直是折磨。

他请求出院,医生说还需要再养养,他慌忙解释:

“我到昆明是来考大学的,明天就是考期,不让我出院,那怎么行!”

然而,汪曾祺还是没能出院,考试那天,他喝了一碗蛋花汤,要死不活地走进考场,考了一场要死不活的试。

原因是考英语的时候,有一个题是中文翻英文,原文是:

“我刷了牙,刮了脸……”

可是,汪曾祺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这刮脸该怎么翻译,随后,他大开脑洞,直接将“刮脸”当成“刮胡子”来进行翻译。

这场考试之所以要死不活,就是因为考完之后,汪曾祺心里七上八下,一点把握都没有。

幸好,他不是那执着于结果之人,否则估计会内耗痛苦,痛不欲生。

他天性的快活,让他没法在这种事情上内耗,他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

很多痛苦,就是因为人执着于结果。

然而很多时候,人生只是一个过程。

人活的是过程,不是结果。

05

西南联大发放录取名单的那一天,汪曾祺带着七上八下的心情前去看榜。

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汪曾祺成了西南联大中文系的一名学生,从这时候起,他人生的另一阶段,正式开始,成为作家的路,也缓缓铺开。

他选了沈从文先生的写作课。

沈先生上课,随性而为,想到什么讲什么,汪曾祺很喜欢。

沈从文告诉汪曾祺,写作,一定’要贴到人物来写。’

汪曾祺记住了。

可以说,遇见西南联大,是汪曾祺的幸运,那个校舍破得漏雨的西南联大,却到处都是学识和文化,到处都是自由和追求。

那时候的西南联大,真的是传道,而不仅仅是一个技校培训班。

在西南联大,汪曾祺活得很潇洒,活得很开心。

他爱三样东西,美食,美酒,好书。

他抽烟喝酒,样样都不拒绝,还把自己牙齿都都吃坏了。

牙齿疼得难受,但汪曾祺的逻辑却很清奇,牙痛的时候,他幸灾乐祸:

我倒看你疼出一朵什么花来!

有时候腮帮子都肿成馒头,他还和别人说说笑笑。

牙疼得难受,他攒了钱,想去治疗。

那天到了医院,他发现医院关门闭馆,上面写着:

有事外出,休诊半月。

汪曾祺这个奇葩,不仅没有因为白跑一趟而难受,他很开心,于是,他拿着那笔治疗费,痛痛快快吃了一顿。

要了一盘冷拼,四两美酒。

牙痛就先痛着吧,吃好再说。

没钱的时候,他帮同学写文章,赚点小费。

有一次,闻一多看了他给别人写的文章,对那人说:

“你的报告写得很好,比汪曾祺写的还好!”

若觉生活不有趣,不妨读读汪曾祺

汪曾祺听说后,哈哈一笑。

每个人的生活,其实就是每个人对生活的理解。

06

在学校,汪曾祺不怎么在乎考试,但他绝对是学校最爱读书的人之一。

有些人在意考试结果,但有些人更在乎能否学到自己想学的东西。

有段时间,他是纪德的小迷弟,走到哪儿,腋下都夹着一本纪德的书,他带着纪德走进茶馆,一边喝茶一边读书。

在学校,他与众不同。

他有一个室友,勤恳认真,每天都作息规律,像上了发条的闹钟一样,什么时候干什么事,总是一板一眼。

汪曾祺呢?经常是夜猫子,晚上躲在图书馆看书,白天回来睡大觉。

他回来的时候,室友已经出去读书了,他出去的夜晚,室友放学回来。

两人经常碰不到一起。

汪曾祺喜欢写作,有灵感时,半夜也会拿起笔开始写。

写作的时候,他还离不得烟,有时候没烟了,捡起地上的烟蒂,重新吸一次。

有时候穷得没钱吃饭,就睡懒觉,朋友见他不来吃饭,就知道他还在睡觉。

朋友也是奇葩,带着一本字典叫汪曾祺:

“起来,去吃饭。”

可是,两个都是没钱的人,只能苦了字典,卖了字典,一起下馆子。

吃饱喝足,躺在地上,看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这种昼夜颠倒的生活方式,让汪曾祺在上课的时候,经常精神不振,老师见了,觉得他夜生活混乱,把自己掏空了,闻一多还为此劝过汪曾祺。

汪曾祺哭笑不得。

学习上,汪曾祺是学渣,英语一塌糊涂,数学体育也一窍不通。

但他国文好,因此,闻一多,沈从文这些国文先生,就很喜欢他。

他作文写得好,满分一百分,沈从文破天荒给了他一百二。

沈从文特别喜欢汪曾祺,和汪曾祺一起逛寄卖行,一起逛旧书摊,饿了,就一起吃鸡蛋米线,加个鸡蛋。

有一天,汪曾祺醉倒在路边,恰好碰到路过的沈从文。

一开始,沈从文还以为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凑近了,才发现是自己的得意弟子汪曾祺。

这位和善的先生,找来几个同学,把汪曾祺抬回去。

我们的认知,其实就是我们的生活,我们过不了我们理解不了的生活。

07

汪曾祺上西南联大的时候,世界兵荒马乱。

鬼子猖狂,经常开着轰炸机到处袭击,警报一响,所有人都要跑去防空洞。

有一次,警报响了,所有人都往山里跑,汪曾祺拿着一块点心,跑去松树林。

朋友叫他,跑错方向了,汪曾祺说:

“没反,松林里有松子吃,炸死总比饿死强。”

说这话的时候,脚也没停。

些人的风度和潇洒,都是装出来的,遇到性命攸关或者利益相关的事情,立马原形毕露。

1946年,西南联大解散,汪曾祺前往上海发展。

他孤身一人,前往上海,举目无亲,又没工作,身体还不舒服,又被牙痛折磨。

那段时间,汪曾祺痛苦不堪,甚至想一死了之。

沈从文得知汪曾祺的处境,骂了汪曾祺一顿,然后告诉他:

“你手中有一支笔,怕什么?”

听了老师的鼓励,汪曾祺感到一点希望,他又在阳台上看到一株芋头:

“没有土壤。更没有肥料,仅仅靠一点雨水,它,长出了几片碧绿肥厚的大叶子,在微风里高高兴兴地摇曳着。”

他觉得,这就是真正的生活的勇气。

世上唯一的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依旧热爱生活。

随后,他和年轻时的黄永玉、黄裳一起组成文学三剑客,一起谈论文学,研究艺术。

1949年,新中国成立,汪曾祺的第一本书《邂逅集》也出版了。

路,走着走着就通了,因为没路的时候,我们会想方设法找到一条路。

对于人生,可能和不可能都是一样的,当你觉得一切皆有可能的时候,你会想到很多办法,当你觉得一切都不可能的时候,你也会找到很多借口。

08

对人生,汪曾祺总是热烈地投入进去。

可是他的人生,并不是一帆风顺。

在’反’’右’’运动’中,汪曾祺也遭了殃,他被打成’右’’派’,被发配去张家口西山种树。

对此,他没有抱怨,而是坦然接受,真正问心无愧的人,是不必对任何事情有抱怨的。

他告诉妻子:

“等我五年,等我改造好了就回来。”

种树的日子,当然很苦,在全是石头的山上,他要挖坑。

最可怕的是,伙食不好,吃不饱,每吨两个馒头,一点腌菜。

但汪曾祺,总有自己的办法,酸枣孰的时候,他摘酸枣,蝈蝈肥了,就烤蝈蝈。

有关蝈蝈的吃法,他说:

“蝈蝈要吃三尾的,腹大,多子,一会儿就能抓半筐,点一把火,把蝈蝈往火里一倒,劈劈剥剥,熟了,咬一口大腌萝卜,嚼半个烧蝈蝈,就着馒头吃,香啊”

他这一说,蝈蝈的味道好像从文字里溢出来了。

劳动很辛苦,每天都得干很重的活儿。

汪曾祺咬牙坚持着。

有段时间,他被分去掏厕所,那是个又脏又臭的活儿。

冬天的时候,厕所里的粪都成了冰块,他用手掏出来,搬到一起。

妻子心疼地问他:

“脏不脏啊,臭不臭啊?”

他笑着,春光灿烂,手舞足蹈地表演:

没事,冰碴子落在我身上,抖抖就掉了!

对于生活,他说:

“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

人不应该活在生活的创伤里,而应该努力去创造生活的欢乐。

09

‘反’’右’结束,汪曾祺可以离开了,可是他一时之间不知去哪,就申请留在农业研究所打杂。

他被派去采集马铃薯图片。

汪曾祺带了几本书,就出发了,白天画图,晚上读书。

马铃薯开花的时候,他画花,画叶子,马铃薯熟了的时候,他画根块。

每画完一种,他就捡来牛粪,烧火,将马铃薯丢进火里。

烤得金黄,喷香,然后大口吃掉。

这项工作完成的时候,他洋洋得意,觉得没有人像他这样吃过那么多种土豆。

其实,这也是汪曾祺的人生观:

“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嘛呢? ”

正是因为如此,在忧愁和快乐之间,他总是选择快乐。

多年后,他撑过了那些艰难的日子,有人问他:

“这么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说:

“随遇而安。”

好一个随遇而安,真有点庄子的“安时处顺”的味道。

后来,世界渐渐变好,汪曾祺也渐渐老了。

他六十岁的那一年,北京玉渊公园来了几只天鹅,汪曾祺很喜欢,每天都去看。

可是有一天,有人为了吃天鹅肉,猎杀了天鹅。

汪曾祺得知后,很悲伤,很难受,更重要的是,很气愤,他觉得,很多人没有爱美之心。

他还专门写了一本书,名叫《天鹅之死》,他说:

“我们青年的生活应该更充实,更优美,更高尚。”

试图扼杀美,扼杀崇高,是青年的荒墟。

儿子汪朗理解他:

“他写这篇小说,并不只是叹惋一只天鹅的命运,而是对许多人失去爱美之心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人生不该只是眼前的苟且,还应该有诗和远方的向往。

苟且在眼前,生命会一天天烂下去。

10

1980年左右,很多人发现了汪曾祺,开始喜欢他的文字和生活态度。

他爱吃,爱玩,洒脱。

越到晚年,他越随和,可爱,真正活成了一个“老顽童”。

他在孩子们面前,从来不摆架子,大家都叫他老头儿,就连他的孙女,也这么叫他,但他乐呵呵地接受了。

很多人喜欢他的散文,可是孙女却另有见解:

“爷爷写的东西一点也不好。没词儿。”

“就是嘛。另外中心思想一点也不突出,扯着扯着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按我们老师的评分标准,最多算个二类文。”

老头儿听后,哈哈大笑。

他说:

“没词儿,没词儿,说得好,说得好!”

他一辈子努力想要达到的,就是苦心经营后的平淡自然。

他喜欢画画,可是在孙女们看来,他的画也不好看,鸟都太丑,总是瞪着眼睛,梗着脖子。

于是,为了教“老头儿”画画,孙女给他买了一个鸟类模型,让他照着画。

她们还人小鬼大地说:

“爷爷,你画的鸟太丑了,老是瞪着大眼睛,脖子还梗着。以后照着这个鸟好好画啊。”

汪曾祺听后,哈哈大笑,开心地收了模型,却还是画瞪着眼睛的鸟。

有时候,孩子们还会和他共同画一幅画。

他画了一幅和画图,可是孙女看了,觉得不太对:

“荷花应该是长在水里的啊,怎么看不出来呢?咱们给他添上吧”。

于是,她们画了水。

画了水还不够:

“右边怎么空了那么多地方啊,添上两朵花吧,于是又画上了两朵荷花”。

一幅画,就成了几人的作品,但汪曾祺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的。

生活,就是用来玩的,没有什么不能玩的,人家在意的是画,可他在乎的,是人生该怎么玩。

11

汪曾祺慢煮生活,渐渐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有时候读他的文字,那些美食的味道,就从文字里溢出来了。

在他眼里,咸鸭蛋不仅是咸鸭蛋,还是乡愁: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

西瓜也变成了一种情调,有了情绪:

“西瓜以绳络悬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

你一看,就知道,这家伙真会吃。

他不仅是写,而且是真的会做。

所以,每到一个新地方,他最喜欢的,就是菜市场:

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场。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四方食事,一碗人间烟火。

朋友来做客,他就亲自下厨。

1997年5月16日,汪曾祺病逝。

临终前,他对女儿说:

“给我来一杯碧绿!透亮!的龙井!”

他写得太美了,他的人生太健康了。

他说:

“活着多好呀。我写这些文章的目的也就是使人觉得:活着多好呀!”

是呀,活着多好啊。

对于自己写的东西,汪曾祺表示:

“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我写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

我们活得不健康,我们活得缺乏美,我们活得没有理想,也不够崇高。

我们的生活,是一种病了的生活。

即便美就在我们面前,我们也无动于衷。

我们被焦虑裹挟,营营役役,忘了美,但那些美的东西,依然吸引我们,因为我们的灵魂,在渴望美。

文|不有趣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