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将军读哲学之“读点中国哲学”之十八
三、荀子关于人的地位的观点
荀子主张“人性恶”,这在儒家思想上是独树一帜的。这和孟子所主张的“人性善”正好相反。从表面看,荀子对人性的评价很低,但实际上荀子认为,一切良善的和有价值的事物都是人所创造的,这种价值来自于文化,而文化则是人的创造性成就。荀子的这种关于人性的理论可以称之为一种文化哲学。荀子认为,在宇宙中,人和天地同等重要。他的著名著作《天论》中说:“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谓之能参。”
关于人的成长,孟子和荀子也是相反的。孟子认为:“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在孟子看来,人要成圣,必须“知天”。而荀子则恰恰相反,认为:“惟圣人为不求知天。”荀子在《天论》中提出,天、地、人构成了宇宙的三个力量,它们各自有自己的作用。“列星随旋,日月递照,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这是天和地的作用。人的作用是运用天时地利,以创造自身的文化。“大天而思之,孰与物蓄而制之?”与其颂赞苍天,何若积聚财富、运用得当?“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如果忽略人所当作的而去“思天”,就不可能懂得万物的情性。荀子进一步说到,人如果忘记自己的职责而去“思天”,就是干犯天的职责。“舍其所以参,而愿其所参,则惑矣。”人与天地合参,就应该恪尽职责,如果人不尽自己的职责,而相与天地合参,那只是空想。这反映了荀子实用主义的一面。
关于对人性、人的成长、人的作用、人与天地关系的描述,反映了荀子关于人的现实主义思想。荀子不看好人性,但看重人,看重人的作用,认为人可以创造一切,要求人一切从实际出发,做好自己该做的。
四、荀子论“心”
荀子说人性恶,是指人的情欲这一方面。荀子认为在人的情欲之外,还有一个“心”,心的作用极为重要。荀子在《正名》中说:“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情然而心为之择,谓之虑。心虑而能为之动,谓之伪。”人见可欲之物,觉得此物可以欲,是人之“情然”;估摸此物该不该要,是“心为之择”;估摸确定了,才去取此物,是“能为之动”,情欲与行动之间,全靠“心”之取舍。所以荀子说:“心也者,道之工宰也。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
荀子在《正名》篇中对心与情欲的关系进行了详细的说明。他说道:“凡语治而待去欲者,无以道欲而困于有欲者也。凡语治而待寡欲者,无以节欲而困于多欲者也。……欲不待可得,而求者从所可。欲不待可得,所受乎天也。求者从所可,受乎心也。天性有欲,心为之制节。……故欲过之而动不及,心止之也。心之所可中理则欲虽多,奚伤于治?欲不及而动过之,心使之也。以为可而道之,知所必出也。故虽为守门,欲不可去,性之具也。虽为天子,欲不可尽。欲虽不可尽,求可尽也;欲虽不可去,求可节也。……道者进则近尽,退则节求,天下莫之若也。凡人莫不从其所可而去其所不可。知道之莫之若也,而不从道者,无之有也。……故可道而从之,奚以损之而乱?不可道而离之,奚以益之而治?”
荀子的意思是人不必去欲,但求导欲;不必寡欲,但求有节;最要紧的是先须有一个“所可中理”的心作主宰。“心之所可中理,则欲虽多奚伤于治。”这是荀子学说的特色。
荀子所说的“凡人莫不从其所可而去其所不可”,说来容易,做到却极其不易。心以为可得,但要使“心之所可中理”却是极不易做到的。所以荀子往往把心来比一种权度,他说道:“凡人之取也,所欲未尝粹而来也;其去也,所恶未尝粹而往也。故人无动而不与权俱。……权不正,则祸托于欲而人以为福;福托于恶,而人以为祸:此亦人所以惑于祸福也。道者,古今之正权也。离道而内自择,则不知祸福之所托。故心不可不知道。心不知道,则不可道而可非道。……心知道然后可道,可道然后能守道以禁非道。”

关于上面这一段,荀子的意思是说人要有正确合理的知识,才可以有正确合理的可与不可。可与不可没有错误,一切好恶去取便也没有过失。这是荀子人生哲学的根本观念。
荀子最注重人心理的研究,他论述心理的状态和作用也是最为详细。
他说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一而静。心未尝不藏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两也,然而有所谓一。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人生而有知,知而有志。志也者,藏也。然而有所谓虚,不以所已藏害所将受,谓之虚。心生而有知,知而有异。异也者,同时兼知之。同时兼知之,两也,然而有所谓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一。心卧则梦,偷则自行,使之则谋。故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未得道而求道者,谓之虚一而静,作之则。将须道者,虚之。虚则入。将事道者,一之。一则尽。将思道者,静之。静则察。……虚一而静,谓之大清明。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夫恶有蔽矣哉?”
此一大段,按胡适先生的研究成果,几个关键处作如下解:“知而有志”的“志”是“记忆”之意;“使之则谋”的“谋”作“虑难”解;心能接受一切感觉,故说是“藏”。心藏感觉和罐里藏钱不同,罐藏满了,便不能再藏了,心却不然,藏了这个,还可以藏那个。这便是“不以所已藏害所将受”,这便是“虚”。另外,心能区别比类,感觉虽然复杂,心却能“缘耳知声,缘目知形”,比类区别,不致混乱。便是“不以夫一害此一”,这叫做“一”。心能有种种活动,如梦与思虑之类。但是梦时尽梦,思虑时尽思虑,专心接物时,还依旧能有知识,“不以梦剧乱知”,这便是“静”。心有了这三种特性,始能知道。“未得道而求道”之人,须做到三种工夫:第一虚心,第二专一,第三静心。
五、荀子关于“天”
荀子批判庄子哲学关于“天”的认识。他说道:“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由天谓之,道尽因矣。”这是荀子对庄子哲学的正确评判,也是荀子哲学的紧要关键之外。庄子把天道看得太重了,以致于生出种种安命主义和守旧主义。关于“天”,荀子的观点是:“惟圣人为不求知天。”“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小人错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进也。小人错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退也。”荀子在《天论》中的这个说法是儒家本来的人事主义和孔子的“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的同一精神,也是道家的“道”之精神,老子、庄子都将其解作为无往不在、无时不在的天道。
关于天道,荀子说:“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道也,君子之所道也。”“道者何也?曰:君道也。君者何也?曰:能群也。”荀子论天全无庄子一派的神秘气息,他直白地说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忒,则天不能祸。故水旱不能使之饥,寒暑不能使之疾,祅怪不能使之凶。……故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不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为天职。如是者虽深,其人不加虑焉;虽大,不加能焉;虽精,不加察焉。夫是之谓不与天争职。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舍其所以参,而愿其所参,则惑矣。”
荀子的这个“天论”,用道家老子的“无意志的天”来改正儒家、墨家的“赏善罚恶”而有意志的“天”,同时又能免去老庄哲学中天道观念的安命守旧思想的种种恶果。
荀子主张人不与天争职,但人不但能与天地参,而且还要人征服天行以为人用。他说道:“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裁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聘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