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右侧山窝是我们村里孩子们的乐园:
里面满是油桐树,每年的初夏,白花红蕊,簇簇盛开,前落后继,铺满了地面,缀满了枝头,开也艳丽,谢也灿烂。它的果子厚实而有弹性,是取之不尽的天然皮球,我们可以拍,可以踢,从盛夏一直玩到深秋。它的叶子宽大光洁,不长虫子,我们可以拿它当坐垫、作纸牌;用它包糯米做粑子,或蒸或煨,十分香软;到了冬天,叶子落在地上厚厚、软软的,我们可以在上面打滚,翻跟斗,玩累了,捞一篓回去作柴火向父母交差。油桐树不高,杆不粗,多横枝,韧性好,树皮光滑,最是方便攀援,又有浓密的树荫,堪称最理想的单双杠……
油桐的古名叫做“榮”,《说文解字》:“榮,桐木也。”初本为“”,周代金文作,为(亦)的二叠,战国时期才添加形旁“木”为“榮”,今简化作“荣”。“亦”指烛火,说明至少在战国时期,已经使用桐油点灯照明。《释名》:“榮,犹熒也。熒熒,照明貌也。”“荣”的指繁花、光耀,都是引申自油桐花的繁盛和桐油灯光的明亮。台湾诗人余光中《桐油灯》吟哦道:“记得在河的上游,也就是路的起点。有一个地方叫从前,有一盏桐油灯亮着。灯下有一个孩子,吚唔念他的古文……”的确,在那漫长的时代里,是闪烁的桐油灯,照亮着一代代苦读的学子,传承着灿烂的中华文明。
我国是油桐的原产地,谚云“栽桑种桐,子孙不穷。”说明它的经济价值跟饲蚕的桑树一样重要。它的价值主要在于它的果子,所榨出来的油,除了用于照明外,还有许多作用:桐油色清而易干,是理想的油漆原料。古代的家具、器皿、盾牌、战车都离不开它;印刷用的油墨离不开它;人们日常所使用的雨布、斗笠、纸伞,都是靠它赖以防水。将桐油与石灰混和成的“油灰”,能变成坚硬的固体接合剂;与石灰及麻布匀和,则成坚固的充塞料;与沙泥混合,其坚固程度不亚于花冈石,可作建筑材料。古代中国的造船业之所以领先世界,就是得益于中国的这一特产;正是因为明初朱元璋下令“种桐、漆、棕于钟山之阳,凡五十万亩”,有了大量的桐油用于造船,才有后来的“郑和七下西洋”。
近代以来,随着桐油的优良性能被不断发现,它的用途更为广泛:肥皂、农药、医药的制剂,飞机的防潮,电器、电话线的绝缘,代替沥青铺路等等,甚至可以用它代替汽油。因此,到清朝末年,桐油开始成为国际商品,曾一度取代丝绸,成为中国最大宗的出口产品。有人著文称:“在百业萧条的中国,只有桐油一业独向繁荣。在国际市场上能与其它国家民族争一口气者,仅特产桐油而已。”
为此,油桐曾为我国的抗日斗争立下了功勋!
抗战初期,孤立无援的中国政府,为购买汽车及改善滇缅路运输,于1938年底与美国达成“桐油贷款协议”:美方以垄断中国的桐油出口为前提,答应向中方贷款2500万美元。这笔贷款虽然不大,但鼓舞了中国抗战士气。蒋介石曾致电称:“借款成功,全国兴奋。从此抗战精神必益坚强,民族前途实利赖之。”桐油贷款的成功很快在国际上引起连锁反应,英国随后宣布对华提供50万英镑贷款,支持中国购买英国卡车,并追加贷款500万英镑作为中国法币的平准基金。

由于当时日本对我国实行经济封锁,国外的原油和成品油都运不进来,我国的四川湘西等桐油产地将桐油提炼作为汽车和飞机的燃油使用,著名的飞虎队飞机反击日军时就曾经使用过这种燃油。
桐油虽然能治病,可以治疗酒渣鼻、冻疮、烧伤、慢性溃疡、砒霜中毒等,但其本身是有毒的,一般只能外用。内服会引起恶心、频繁的呕吐;其次为腹痛、头痛、头晕,呼吸困难,四肢抽搐,手足麻木、发冷,呕血、便血,发烧;严重者出现昏迷和喉肌痉挛。日军侵略中国时,看起来跟食用油差不多的桐油,就时不时被日军误食,或被百姓有意给食,因而发生日军因中毒而丧失战斗力的事件。
如今,随着石油、电能的开发利用,桐油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我家旁边的油桐园也早在上个世纪造田之风盛行,以粮食作物为主的时代,被挖掉开成旱土了。
但我相信,美好的油桐,总会有再度光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