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竹峰

我14岁开始读《老子》,读着读着,一晃30年过去,已过不惑之年。30年前读《老子》,不敢说读懂了;30年后读《老子》,还是不敢说读懂了。说懂就是不懂,说不懂或许是懂,至少明白些道理,如“上善若水”、“祸福相依”、“柔能制刚”,再如“大巧若拙”、“功成身退”、“和光同尘”,还有“厚德”、“不争”、“无为”……

我属旧派人,对于“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的少年光景爱之弥深。虽说如今越发滚滚红尘,奈何心里向往的还是“红叶满寒溪,一路空山万木齐”的幽情。偶尔也能享受到觥筹交错、酒酣耳热的快意,可惜别肠太短,几十年不离不弃的还是一口清茶,以壶盛之、以杯泡之、以碗载之、以盏分之,器物或大或小,或新或旧,但那一缕芬芳永远可人。茶道大有深意,这深意恰在“厚德”、“不争”、“无为”……

茶字拆解开来,就是人在草木间。茶喝得越多,来到草木间也就越多。和草木在一起的日子,是慢的,慢得像老屋前那株树,一年才开一次花,一年才结一次果。

晨起推窗,雾气笼罩了草木,远处峰峦若隐若现,林间鸟声碎得像撒了一地绿豆,滴一声,答一响,遥遥相和。阳光出来,雾就散了。躺在竹椅上,能看见光柱里浮游的尘粒,原来这就是“和光同尘”。墙角的野草,随意自然,比案头的兰花更懂得自在,也更自在。

山林有好笋,春笋好,冬笋更好。新挖的笋在锅里翻身,带着草木泥土气的鲜甜。农家土灶,袅袅升起炊烟,一笔一画就像长短句子,飘在瓦蓝的天上。


一日日远离了灯红酒绿,却亲近了花红叶绿。偶尔读读书,读古人的经史子集,恍若前朝明月正隔空照。窗外忽有风声,风吹落花,轻得像是月色一声温柔的叹息。当月色悄悄爬上案头,忽然明白:所谓清欢,不过是与光阴坦然相对。

东坡说水月之变与不变如参禅,哪有什么变与不变。月缺月圆,月圆月缺,花开花谢,花谢花开。东坡与客争辩时,江面浮浪,此前如此,千年后依然如此,永远都有江枫渔火,永远都有对愁眠的人。所谓永恒,不过是烟火日常换了几茬新火。今年的花又开了,你非说是去年的那一朵,如此甚好。

人在草木间

日常有别,但清风明月无别,帝王将相和渔樵耕读,饮的是同一瓢冷光。

人像素描:郭红松

原载《书摘》2025年第七期



来源 /《书摘》2025年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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