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大三那一年才开始意识到,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那一年,在某地为官的父亲出车祸去世,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前,父亲多年好友曾答应帮我安排工作,但父亲去世后,那位叔叔也没有明确拒绝,但这件事就是没有了下文。
大学期间,我被很多男孩子追,青春少女的年龄,曾在很多优秀男生的自行车后座上感受过校园里的晚风。
曾经我以为那是因为自己长得好看,所有的一切,得到都是理所当然的,但当父亲出事后,那些殷勤的男生,都莫名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明白,权力能给人带来什么,也真正明白,权力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人在有权力和没有权力的时候,看到的世界,就是有很大不同。
有权力的时候,世界在你眼前,是轻松模式,想要的一切,都自然地会到眼前来,而没有权力,办什么事情,都会发现处处掣肘。
大学毕业后,因为那位叔叔再也没有提安排工作的事情,于是,我跟大多数毕业生一样,按着分配的政策,随机进入了医院工作,成为了市第二人民医院的一名护士。
不再有父亲权力的庇佑,我的职业之路并不顺畅,或许是习惯了之前养尊处优的生活,我总想着要比别人强,因为享受过权力带来的特权,失去权力所带来的落差就不那么容易接受。
总之,我没办法适应,更没办法喜欢那种单调又辛苦的护士工作。
我暗暗希冀,生活中出现某个人,像当初父亲那样,可以改变我的人生,替我安排好一切。
但父亲去世后,之前跟父亲联系密切的领导们,都开始刻意回避我们,而且到了适婚年龄,身边也没有优质的对象可以选择。
可能,我比那些原本普通家庭出身的小孩,这种感受更真切。
强烈的落差,常常让我觉得,我好像换了一个世界,但我知道,或许,不是换了一个世界,而是,父亲去世后,我才触摸到了真实世界。
以前的世界,都是父亲的权力维护的,一个虚幻的,包裹着人情世故的蜜糖世界。
而真实世界,就是残酷的,什么都是打着利益交换的目的。
哪怕是美貌,如果没有其他价值加持,美貌价值和性价值,所能发挥出来的价值,实在是微乎其微。
因为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某一天,医院一个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男生,叫池大为,据说是北京中医学院的研究生,而且在卫生厅。
听到“卫生厅”这三个字的时候,我还是不由地愣了一下,在医疗系统,卫生厅绝对是至高权力的存在。
听介绍人说起池大为的家庭情况,父亲去世,跟我一样,可能无形中也有一些惺惺相惜。
或许是考虑到卫生厅,或许是考虑到他的研究生学历,我内心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了一种希望。
我们去的比较晚,电影院外灯光昏暗,隐隐绰绰的,看到有个男生过来,我知道是池大为,因为电影马上放映,都来不及看清他的长相,两个人就走进电影院。
电影院的走道很黑,池大为大约是担心我摔倒,用手抓着我的衣袖。
看电影途中,我能感觉到旁边池大为偶尔投过来的目光,但当我转头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神马上收回到播放的电影中。
电影结束后,他骑车带我,我一脚跨上自行车后座,他看出了我的敏捷,我大方解释,大学期间经常坐男同学的自行车。
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因为这句话不高兴,但内心深处,我说这句话的原因,是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和自卑感作祟。
好像是希望通过被很多男孩子追,证明自己本身优秀一样,又好像是为自己处境开脱,想说给自己内心深处听,告诉自己,池大为只是自己众多选择的其中一个。
只是自己因为虚荣,所以还要端着,放不下那些过去那些辉煌罢了。
内心深处,我想要重新拥有过去的那些荣誉,我知道,那是权力带来的,所以,我必须靠近权力。
我们相处不久之后,听说马厅长老婆沈姨生病了,从小耳濡目染,我觉得这是个接触领导的机会。
池大为最开始不愿意,但在我劝说下,还是去了,我们挑选了合适的礼物,去了医院。
医院自然有很多人探望,但我们还是瞅准了机会进去探望了沈姨。
马厅长也在,我跟马厅长介绍自己,言语中,年轻女性的娇嗔和从小学会的与年长领导说话的艺术,不知不觉间就拉近了我跟马厅长的关系,还不经意间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看得出来,马厅长听我说完后,心情很好,但他又像是故意避嫌似的,跟别人说,看,小池的女朋友好厉害。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马厅长这次至少认住了我,普通人能跟大领导接触的机会不多,能抓住不容易。
从病房出来后,我能感觉到,池大为的不高兴,他觉得我表现得太过了,像是一种表演。
我们争论了一会,谁也说服不了谁,那一次,我意识到,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意识的巨大沟壑。
经历了父亲去世后的人情冷暖,我已经变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只要能靠近权力,才有话语权,而池大为,他仍然在坚持理想主义。
之后,我瞒着池大为独自去看望过一次沈姨,看得出来,沈姨很喜欢我。
我直觉,沈姨会帮我跟马厅长说我的事,我调动的事,应该不成问题。
普通人想要调动,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阻力等着你,但一旦领导发话,阻力好像就凭空自然消失了。
我知道,很多事情靠我自己,也应该可以办成,但潜意识里,以及从小家庭给我的观念,我还是觉得应该找一个男人做靠山。
但我和池大为的隔阂,越来越大,而且我们都能感受到这种隔阂。
从小在官场环境中长大的我,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表面上大家一团和气,热情得不得了,但不过是靠你来我往才能维护住那种热情,内里全是互相戒备和疏离。
在体制内,没有价值,连最起码的利益交换,手里都没有牌。
眼下,池大为提了意见,可能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而疏远他,但他还坚信着知识分子的原则和道义。
我太想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精神支柱,但希望却是那样渺茫。
这时,我再去回想我的原生家庭,可能从小什么都被安排好了,习惯了别人办包,哪怕自己在跟马厅长和沈姨交往中,知道自己具备独立的能力,但精神内核,依然是孱弱的。
我迫切地希望找到一个男人,他能飞黄腾达,给我依靠,带给我改变。
所以,出身富贵的原生家庭,可能也不会占尽优势,一旦家庭失势,打击就是毁灭性的。
所以,富贵家庭,为孩子一切包办的情况下,教给孩子精神的独立,也不可或缺。
我潜意识里,感觉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但内心深处,却依然抱着幻想,希望池大为做出一些改变。
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的女人,是可笑的,又是可怜的;
当我从池大为宿舍出来,他没有跟出来,黑暗中,不知道碰到了楼道里的什么,叮呤哐啷,洒落在楼道里。
那一刻,我真正明白,有些东西像是黑暗中坠落在楼道里的物件一样,坠落了。
那么困住我的,到底是女性的这副皮囊,还是我必须想要依靠男人作为支柱的精神世界?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池大为来求廖院长办事,那一次,我正坐在廖院长办公桌的对面。
这好像任何一个老套的,现实女人的报应一样,我想起了原来看过的一个欧洲小说。
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抛弃了自己相濡以沫的男朋友,转身嫁给了一个有前途的大佬,到最后,前男友莫名发迹,而自己当初选择的婚姻一塌糊涂。
故事的最后,好像所有人都感到大快人心,贪慕虚荣的女人终于得到该得的报应。
但我自己亲身经历这样的故事,我才对故事中的人,有了更多悲悯。
我的性格和出身,可能注定了我没办法陪一个人过苦日子,当时清醒又现实的我,更没办法接受池大为的理想主义。
当池大为后来发奋,去钻研规则,深入官场的时候,我们已经各自分开,走了很远的路。
在宏大的命运面前,我们人类所有的努力和挣扎,好像都像在过家家。
但经由池大为这段经历,我真正明白了,女人靠婚姻改变命运的想法,是不现实的。
只是,女性在官场上的路,可能注定不好走,即使是漂亮女人。
但在那些平凡而普通日子里,我也逐渐意识到,在没有拥有更多特权的日子,人人平等,或许本来应该就是常态,不是失去。
只是因为之前得到太多,天然地觉得自己就该得到更多。
文章根据《沧浪之水》演绎,去洞察人物抉择背后的心理,在他人的命运面前,了解自己的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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