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秋游驻马店的上蔡县、确山县,谒蔡仲、李斯墓而怀古,却见新时代玩家写给李斯的一封封书信——“致斯相”;在颜真卿自缢殉国的北泉古寺,又见铁艺山门、电脑字体、鲁公祠内奉观音,让人大跌眼镜。但北泉寺“唐柏”“隋果”仍在,颜鲁公“明若日月”“坚若金石”的精神气魄贯穿千百年间仍在,让今人赞叹其“见危授命”“家门事义”的生命尺度。
北泉寺怀古
夏天一过,天气还热,出去走走,很舒服。老友慧磊邀我去他的家乡驻马店,那里是“天下之中”(据说竟一度要改称“天中市”),不知那里的情景故事,怎会了解何谓中国呢?
驻马店旧称汝南、汝宁,所辖各县,特别是新蔡、上蔡、遂平这些名称,自秦汉设郡县制以来古已有之,沉甸甸的。更何况熟悉“三监之乱”故事的,都晓得当初周公平乱,是奠定中国未来三千年政治格局的大事。
本来,周人大业初定,武王对三个弟弟管叔、蔡叔、霍叔委以重任,分别在殷都附近设邶、鄘、卫三国,来监视纣王之子武庚。可后来周公摄政,“三监”猜忌,竟伙同武庚发动叛乱。周公当然饶不了他们,于是率兵东征,不仅诛了武庚,三个弟弟也受到惩治:管叔死,蔡叔流放,霍叔则黜为庶民。好在蔡叔有个懂事的儿子,名叫蔡仲(胡),他“克庸祇德”(《尚书》),谨遵文王德训,一改父之过往,推举善行。所以蔡叔死后,周公将蔡仲复封于蔡国,继奉蔡叔的祭祀。
《钦定书经图说》卷三十七之“胡往就封图”(来源:wikipedia.org)
“胡乃改行,率德驯善”,是太史公对蔡仲的评价。确实,蔡仲不仅报效了国家,也成全了周公,保住了封国,最后还“拯救”了自己的父亲,很了不起。这段历史发生在“天下之中”,颇具象征意义:父子前后,悲喜交错,恰恰印证了周人文教德智的要理。如今,上蔡县的蔡姓子孙,也颇得真传,懂得政治。他们虽完整修缮了蔡叔的墓,却把蔡仲墓园作为蔡氏宗亲祭拜先祖的圣地,建筑整饬肃穆,雕像高大雄壮,一年一度的祭拜活动,搞得好不热闹。
上蔡县还有一处墓地值得一看。秦相李斯,生于上蔡,当时为楚国所辖。他本是地方小吏,后弃楚投秦,辅佐秦王称帝,续行商鞅之法、纵横之策,主张以吏为师,废封建,立郡县,车同轨,书同文,统一货币和度量衡,不可不谓大手笔的事业、成功学的楷模。不过,不管是受赵高被动逼迫,还是自己主动投名,他们合谋使计,废长立庶,逼死扶苏,也算得上是历史上的大手笔。于是,主督责之术,行诛罚之令,搞得“群臣人人自危,欲畔者众”,百姓怨愤沸腾,揭竿而起。到头来,反为宦人所陷,二世登基次年,便被腰斩于市,夷三族,落得个天大的悲剧收场。临死前,尽管李斯在上书皇帝的自辩状中,陈列了自己的“七罪”(七项功绩),却难逃“五刑”的厄运。太史公言:论事功,李斯的一生可谓大业有成,“与周、召列矣”;可论人行,却“持爵禄之重,阿顺苟合”,又毁了大业。秦代缔造了万世基业,却又短命难继,究其因,还在于人。
李斯墓
《史记·李斯列传》一首一尾,讲了两处细节,均与上蔡有关。起笔处,是李斯在老家做小吏的时候,看到厕所里的老鼠,不仅饥肠辘辘,还时刻提防着人的打杀和野狗的撕咬,再看粮仓中的老鼠,住在大房子里大吃大喝,不见人犬之忧,于是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这颇像是时下人们的职业感慨,生不逢时,生不逢地,环境决定一切,不是自己不行。当然,历史证明,李斯很行,“以辅始皇,卒成帝业,斯为三公”;可即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遇事“阿顺苟合,严威酷刑”,终究还是不行。
结尾处的故事,回味余长。就在二世二年(前二〇八)七月,行刑的时刻到了。李斯和他的次子一同被押出狱门,他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这一刻,真如一道返照的回光划过。人生的功过与荣辱,皆已消散,唯有从前最美好的瞬间再次浮现,如一场大梦。
碰巧,这一次我们谒墓怀古,也在秋天。叶子仍绿着,草已枯黄,蔡仲墓和李斯墓,两处景象截然不同。蔡仲墓围闭成园,牌楼耸立;李斯墓则在自然天地中,可奇怪的是,墓碑前不仅鲜花丛丛,定睛看,竟还有一封封“致斯相”的书信——巴黎菲尔拉雪兹公墓中的奥斯卡·王尔德也不过如此待遇!我们即刻手机搜索一番,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几年前的一款《元气封神》的RPG电游很流行,玩家可扮演主角李斯与各路神仙、妖魔战斗,最终征服三界九州!好嘛,把自己打造成史上最强的李斯,原来是当今孩子们的无上追求。
中原大地,是群雄逐鹿的地方。历史上,唐代的淮西之战、金朝的蔡州之役,都发生在这里;一个朝代得以生存,另一个朝代则在破城之后湮灭。“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只要历史存在,就有英雄,就有悲歌!这一次,最让人感慨的,莫过于北泉寺之行。
北泉寺,是一座悠久古寺,在驻马店市确山县城西北的一处山坡上,夹藏于乐山与秀山之间。北周天和四年(五六九),寺庙便已落成,后经三度更名:北齐碣号“天宫”,唐敕“资福禅院”,宋敕“万寿禅寺”。一千四百多年来,北泉寺屡毁屡建,据说唐代最为鼎盛,而就在贞元元年八月的秋天,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忠烈名臣、大书法家颜真卿于此自缢殉国。
出发前,我们做了功课,网上资料说的北泉寺,真是漂亮极了!“朱漆门楼,飞檐排角,雕梁画栋”,“古柏兀立,千枝蟠结,冠盖如荫”,“双层八角飞檐,层层金狮兽头,角角紧系铜铃”……诸如此类,真让人无限憧憬。可车子停下来,我们沿着小路走近山门,就感觉不对劲了。山门由最简单的几根铁艺扎成,“北泉寺”三字悬在上面;五十年代修建的红砖民房横亘中央,既是办公场所,又是职工宿舍,那个年代粉刷的标语还依稀可辨;八卦池正在翻修,堆砌的青砖混着泥水,含着异味;参差不等的石碑林立其间,没有遮拦;商贩们的货摊一字排开,红红绿绿,摆在院内;大雄宝殿夹在同款的红砖民房间,山寨般的红色皮壳,像是临时搭建的般;牌匾上直接刻印的电脑字体,煞是碍眼……。
这番景象,不禁使人大跌眼镜,千年古寺,怎会沦落成如此模样!果然我们的语言有魔力,真是残叶开出花,竹竿上新瓦。不过,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浪漫呢?言实之别恰恰说明,唯有语言才可造化一种梦境,在想象中与古人同样呼吸,岂不快哉!
这番景象,也着实让人心有不甘,于是我走到练摊卖货的大爷跟前,打听寺庙的前生。他说,他见过新中国成立前的一张老照片,那时的寺庙已片瓦皆无,只有几株松柏和银杏散落其间,还有一间老屋,他指了指,就在那棵粗壮的银杏树下。
的确,这座寺庙的真正生命,就长在那几株古木上。一株圆柏,笔直地挺拔着,苍劲而勃发,冠如华盖;另一株圆柏,倔强地斜立着,秃兀而有力,“千枝蟠结”。此树传说为尉迟恭亲手所植,故称“唐柏”。院子里,还有四棵硕大的银杏树,干围均一丈有余,生机盎然,其中一棵,因屡遭雷击,树干已空,满是被火熏燎的炭黑色,可就在残留的树皮四周,却生出数枝新木,业已成林。这四棵银杏的年岁更早,据说为隋代所栽,晚秋时节,树冠遮天蔽日,硕果盈枝,因这个地方把银杏叫作白果,故称“隋果”。
隋果
树下那间老屋便是“鲁公祠”了。颜鲁公祠多地都有,可此处不同。这是一座很小的建筑,青蓝色的匾额,上款为“乙丑年清和月”;下款为“八旬老人王靖宇”,并钤印其上。木门上,挂着“确山县佛教协会”的字样。可定睛看,眼镜再次跌落了下来:门厅中央,是一座金灿灿的观音像,供奉着鲜花和点心、水果和饮料;观音像前,是“颜鲁公真卿之位”;观音像边,一幅印制粗糙的颜真卿像挂在墙上。
这一刻,我脑子有些错乱,关公秦琼,不知所以。不过转念一想,便似乎明白了:“鲁公祠”应是归寺庙管理,颜鲁公该为观世音的“下属”才是。恰好此时,一位僧人从旁边经过,于是我迫不及待地上前搭话,想弄出个究竟来。原来,这知识分子模样的僧人,就是本寺住持,他法号“释眼利”,是上级协会派来的“专员”。说是专员,其实本寺只有一僧,可“婆婆”却有很多个。
住持说,这里庙小麻烦大:新中国成立那会儿,已没什么地面建筑了,五十年代的国有林场进驻此地,修建了很多民房。这二三十年以来,林场的业务不断缩减,可人都还在,所以林场和寺庙根本扯不清关系。他抬手指着大殿,说原本两株银杏树就在大雄宝殿前面,若恢复原貌,一定是眼前这所大殿三到四倍的规模。他说,他早就计划着把它拆掉重建了,资金也没问题。可目前两家单位产权不清,根本无法动工,就连眼前这些摊位商贩,都难以清场。如今,他只能做些修修补补的工作,多年来,八卦池堵塞淤积严重,味道难闻,他今年下决心重修,眼下正在挖掘整理。
他扶了扶眼镜说,他只身一人本来不想来这个地方,可来了后,开始觉得倒是一番“业力”的考验,守持下去,也是一种圆满。此时,一阵风过来,银杏树哗哗作响,我换了个话题问:贞元元年的那个秋天,颜鲁公是在何处殉节的呢?“就在这里!”他引我走向鲁公祠门前的一株银杏:“当年,它还是一棵杯口粗的小树吧。”
关于颜鲁公自缢处,史上有汝南、确山两地之说。《旧唐书》和《新唐书》分别撰有《颜真卿传》。《旧唐书》载:“(李希烈)遂送真卿于龙兴寺。真卿度必死,乃作遗表,自为墓志、祭文,常指寝室西壁下云:‘吾殡所也。’颜鲁公殉节于龙兴寺。”《新唐书》载:“事泄,曾死,乃拘送真卿蔡州。真卿度必死,乃作遗表、墓志、祭文,指寝室西壁下曰:‘此吾殡所也。’”据地方学者吴红建的考证,二〇〇五年在汝南县发现两块古碑,其中一块为《重修龙兴寺碑记》,碑额刻有“流芳千古”,碑文有“鼎力克绍前[休]尤为后之[君]子善[继颜]公之志,随时□□,俾寺中”等字样,落款为:“清光绪二十一年岁次乙巳清和。”
不过,志书的记载与史书多有不同,明代李本固撰《汝南志》载:“嘉靖二十六年,知府潘子正、知县许大来建,按《公本传》死于蔡州,《一统志》又云在此(即确山),故立祠祀焉。”明代雷以泽《创建颜鲁公祠碑记》曰:“乃稽往志,始知北泉寺为先生自缢之所。”清嘉庆元年《重修汝宁府志》载:“北泉寺,隋时建。唐名资福即颜真卿死节处。”由此,吴红建认为,史书材料可稽,志书以志传闻,故可能的情况是:颜鲁公殉节于汝南龙兴寺,也曾囚禁于确山北泉寺。
历史,如一阵秋风,既可说是一件“实”“事”,也可说是一桩“故”“事”。事实是对彼时的还原,故事则是与此刻的感悟有关。人性之于历史,总有两种天生的旨趣,一是实情的道出,二是同情的施予。谁都晓得“李愬雪夜入蔡州”的故事。唐代安史之乱后的蔡地,是决定国家存亡、百姓生死和将士荣辱的决绝之地。从七八三年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叛唐始,到吴元济拥兵自重、据地千里的割据,最终蔡州一战被生擒活捉,达五十年之久。而颜真卿的囚禁与殉节,恰恰发生在这段不堪岁月的起始处。虽然史实无法设想,可倘若没有鲁公的誓死忠烈,又何来五十年后裴度、李愬的救国功业,以及韩愈《平淮西碑》书写的壮怀千秋呢!

人心无路见,时事只天知。
这是颜真卿被囚期间所作《蔡州帖》中的最后一句慨叹。可以想见,当年朝廷政治是何等波谲云诡!面临危局,皇上迟疑不决,群臣相互攻讦,情势难料,人心叵测。李希烈拥兵自重,割据藩镇,因前有安史之乱,今有淮西之危,恐惧笼罩着朝野上下。中正不阿的颜真卿,素与狡诈多端的宰相卢杞不和,屡遭排挤。
建中三年(七八二),淮西节度使李希烈自封“天下都元帅”“建兴王”,并于次年攻陷汝州,威胁唐副都洛阳。卢杞明知李希烈“年少骁将,恃功傲慢,将佐莫敢谏止”(《资治通鉴·唐纪》),却趁机向德宗极力举荐“三朝旧臣”颜真卿前往许州游说。卢杞嘴脸,尽人皆知,郭子仪曾说他“杞形陋而心险,左右见之必笑。若此人得权,即吾族无类矣”。可颜真卿接此令,却说:“君命也,将焉避之!”他虽一路屡受劝阻,仍慷慨赴行。在敌处,李希烈百般招数,软硬兼施,妄使颜真卿就范。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两年,史书不绝,写下许多惊天动地的故事,跌宕起伏,光照千古。
《旧唐书·颜真卿传》载:
初见希烈,希烈养子千余人露刃争前迫真卿,将食其肉。诸将丛绕谩骂,举刃以拟之,真卿不动。遽以身蔽之,而麾其众,众退,乃揖真卿就馆舍。
硬的不行,再施戏弄:
希烈大宴逆党,召真卿坐,使观倡优斥黩朝政为戏,真卿怒曰:“相公,人臣也,奈何使此曹如是乎?“拂衣而起,希烈惭,亦呵止。
更有甚者,李希烈想要称帝,竟“求教”于鲁公:
希烈既陷汴州,僭伪号,使人问仪于真卿,真卿曰:“老夫耄耋矣,曾掌国礼,所记者诸侯朝觐礼耳。”
《新唐书·颜真卿传》又载:
(李希烈)遣将辛景臻、安华至其所,积薪于廷曰:“不能屈节,当焚死。”真卿起赴火,景臻等遽止之。
那一时刻终于到来了。兴元元年(七八四),朝廷镇压朱泚之乱,李希烈胞弟李希倩作为同党,亦被诛杀。李希烈怀恨在心,《新唐书·颜真卿传》做了这样的描述:
希烈使阉奴等害真卿,曰:“有诏。”真卿再拜。奴曰:“宜赐卿死。”曰:“老臣无状,罪当死,然使人何日长安来?”奴曰:“从大梁来。”骂曰:“乃逆贼耳,何诏云!”遂缢杀之,年七十六。
据颜真卿《移蔡帖》可知,他是在贞元元年正月五日“自汝移蔡”的,或者按吉川忠夫的说法,他的囚禁地先从许州移至汝州,再从汝州移至蔡州。在最后的日子里,他拟了遗表,又为自己撰写了墓志和祭文,指着墙根说:“吾殡所也。”他一生中最后的《蔡州帖》,据说是题在了“驿舍壁”上:
真卿奉命来此,事期未竟,止缘忠勤,无有旋意。然中心悢悢,始终不改,游于波涛,宜得斯报。千百年间,察真卿心者,见此一事,知我是行,亦足达于时命耳!
颜真卿《移蔡帖》局部(来源:whb.cn)
“人心无路见,时事只天知”,司马迁也曾说:“天道是耶非耶!”人心本就不易见,何况于乱世之中,是非两端之间常见的却是首鼠两端;至善之人,只能自见。而时事则此起彼伏,瞬息万变,孰是孰非,只能交予天命了。
可是,颜鲁公自缢殉节,难道不是为“不变之天”而殉道吗?“千百年间,察真卿心者,见此一事,知我是行,亦足达于时命耳!”在他的内心中,真正可以衡量危机时局的尺度,并非一时一地的计谋与攻略、成败与荣辱,而是百千年间方可见的精神气魄。毕其一生,数遭贬谪,几经辗转,却依然“明若日月”“坚若金石”(欧阳修语),难道不正是用这样的尺度来丈量的吗?
更何况,颜氏家族忠烈满门,自六朝而入唐,家训高远,节义辈出,王应麟《困学纪闻》曰:“颜见远死节于萧齐,其孙之仪尽忠于宇文周。常山(颜杲卿)、平原(颜真卿)之节义,有自来矣!”且不说六朝的以往,就拿唐安史之乱时期来说,当年颜杲卿驻守常山,誓死抵抗安禄山,最终被俘,惨遭肢解;侄儿颜季明于常山陷落之际,被叛军斩首,一家两代为国捐躯。《祭侄文稿》中所说的那种“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的悲困之局和悲壮之气,以及颜氏几代人的书道门业,才是这“第二行书”的神气所在。由此可见,颜氏家族“见危授命”的担当及“家门事义”的传统,进一步印证了这样的生命尺度为何会落在颜真卿的身上。
颜真卿《祭侄文稿》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来源:digitalarchive.npm.gov.tw)
古人讲“山水比德”,意在尺度。王维说“丈山尺树,寸马分人”,或是郭熙“山大于木,木大于人”的“三大论”,都在说明山川常在,松柏常青,人的生命只是一瞬。可这一瞬却大有差别,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就在于道之依存的尺度。
书法史上,颜氏之“颜体”,人们常作结体、笔势或风格解,可这里的关键,则在于书者赋予自身的尺度,欧阳修是这样论颜氏之书的:“斯人忠义出于天性,故其字画刚劲独立,不袭前迹,挺然奇伟,有似其为人。”同样,颜氏家学以“训诂”起,以“事义”终,所谓“殉国义形,见危身杀”,便是将人生同比于山川与松柏,从而一改魏晋的风习,将家国融入山水自然之中,缔造了唐宋气象。
若论颜真卿“中正之笔”,还是《资治通鉴》的故事最透彻:“上问公权:‘卿书何能如是之善?’对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上默然改容,知其以笔谏也。”此话虽出自柳公权之口,可“笔谏”二字,如铮铮铁骨,说出了真正的书法之道。书如其人,尺素如战场,金戈铁马,生死其间,人性中的疑顿与通贯,难道不会跃然而现吗?
此刻,北泉寺中,千年银杏茂密如织,沙沙作响,两株唐柏依然悄然挺立,静默无声。鲁公祠四壁挂满灰痕,脊瓦荒草丛生,唯有厅堂里的菩萨像泛出点点金光。
杜甫诗云:“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也许是英雄落寞惯了,或是唯有“萧条淡泊”才能勾起文士们难平的意境,此番情景,仿佛在“千百年间”,始终浮现。“山大于木,木大于人”,北泉寺的山泉还在流淌着,回想当年,“隋果”和“唐柏”一定听到过颜鲁公面对威逼掷地般的语声,见证过他为国赴死时慷慨的面容,也体会过风吹过后历史所回归的平淡幽静。
所谓历史,是供人们回忆和遗忘的。汝蔡中原大地,几乎经历过所有历史的风雨,从商周到秦汉,从隋唐到宋元,有多少故事留下过深刻印迹,还有多少故事早已漫漶无痕。三千年后,蔡仲还在被蔡氏宗亲祭奉着;两千年后,李斯被编成电子游戏,年轻人吐露给他心声;一千多年后,在颜鲁公的祠庙里,菩萨代替了他的位置。
不过,颜真卿临终前用“中正之笔”写下的文字,如同他的传说,遍及中原大地。如今,天中山下的“天中山”,据说就是龙兴寺的和尚珍藏的颜鲁公遗墨。这三个字,如天中日月,地上金石,不朽地伫立于天下之中,无法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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