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初冬,裘盛戎先生决定在北平单独挑班。裘盛戎先生在再婚妻子李玉英的兄弟资助下拟成立“戎社”剧团。(裘先生的夫人李玉英也出身梨园世家,家里全是唱梆子的)组班之前,裘先生先邀请著名演员贯盛习(老生)、陈永玲(花旦)、孙毓堃(武生)、李多奎(老旦)和他自己作为“五大头牌”一同演出。这“五大头牌”他们各有自己的拿手好戏,上座率自然就会很理想。

与此同时,裘先生的徒弟钳韵宏、夏韵龙等四处奔走,联系组班班底及演出的事宜,就这样,由裘盛戎先生挑班的剧社——“戎社”就宣告诞生。这是京剧史上继金少山之后,第二个以铜锤花脸长期领衔挑头牌的京剧演出班社。

“戎社”的打炮剧目,就是全部《姚期》(铫期是东汉光武帝的开国大将,大概因为“铫”这个字有点古怪,所以京戏中一直误为姚期)。《姚期》乃是裘盛戎根据乃父裘桂仙亲传的头二本《草桥关》改编的。

京戏唱铜锤花脸有个说法,叫“过三关”,一关《牧虎关》,一关《白良关》,再一关便是《草桥关》。《草桥关》是个净行的老戏,(从马武等到关接替,到姚期还朝、光武赐宴为止)裘桂仙、金少山等均擅古法炮制,在花脸“三关”中,《草桥关》是唱工最重,感情最细腻的。裘盛戎先生挑班“戎社”,打算以裘父所亲传头二本《草桥关》来作打炮戏(顾名思义即一上来便演最拿手的戏以打响头炮)。

在演出前,裘盛戎先生与他的内兄李志民,还有钳韵宏、夏韵龙等都认为《草桥关》的剧名比较俗气,改为《姚期》就显得新颖。“戎社”首场演出是在北平大栅栏的三庆园演出,先是李多奎先生的《钓金龟》,再就是贯盛习先生、陈永玲先生的《武家坡》,三是孙毓堃先生的《艳阳楼》,最后的大轴戏就是《姚期》。除裘盛戎先生演姚期外,李世琦先生的刘秀、陈永玲先生的郭妃、薛广福先生的郭荣、何盛清先生的姚夫人、李德奎先生的姚刚。这场演出真是名角儿荟萃,精彩纷呈。裘盛戎先生在此剧中,扮演东汉开国元勋老将姚期,其形象虽是银须飘拂,精神却老当益壮,不失汉代重臣大将风度,颇令人难忘,《姚期》的这次首演是一举成名。

《姚期》是净行的一出骨子老戏,很多前辈净行大师都曾演过,但是真正把这出戏演出境界的还是裘盛戎先生,他在这出戏上下了很大功夫。几十年来,裘盛戎和其他同事一起,对《姚期》一剧不断加工,去粗存菁,使《姚期》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裘盛戎先生首次改《姚期》是从一九四七年开始,这时期的《姚期》,除了继承裘桂仙先生在《草桥关》中的一些表演之外,艺术上也还有一些独特的处理。比如姚期出场后念的“虎头引子”,传统词句是:“终朝边塞,镇胡奴;扫尽蛮夷,定山河。”裘盛戎原来也是这样念的。首演前,裘先生感觉这个“引子”不妥。他对大家说:“这个扫尽蛮夷,太夸张了!姚期能够把人家民族都’扫尽’,了?”

他决定把“扫尽蛮夷”改为“扫尽蛮营”,按文字来理解,“蛮夷”是封建社会中汉族统治者对少数民族的轻蔑的称呼,这些少数民族是不应“扫尽”也不可能“扫尽 ”的。而“蛮营”中的“蛮”字,虽还不妥当,但这两个字毕竟只具体指牛邈入侵的军队了。又如脍炙人口的“小奴才做事尔真胆大,压死了国丈你犯王法”的唱腔,就是在这个时候初具雏形的。他改变了传统的一字一板“直板量”的垛唱方法,有意地突出部分字音,改变句子节奏,使唱句较之传统唱法更能表现人物感情。再如姚期怒责姚刚时,裘盛戎创用了大幅度的踢蟒、抓袖的动作,同时用击敲锣边打“八大仓”锣经的方法来渲染气氛。艺术实践证明,裘盛戎先生广采博取,确实收到了理想的艺术效果。

《姚期》的第二次改动,是在五十年代初期,裘盛戎与一些同志酝酿,对《姚期》进行了较大的加工改革。除了一些具体的艺术处理及唱词、唱法上的变动之外,重要的改变有三处。

一是演出场面扩大了,人员增多了。比如马武、杜茂、岑彭三人捧旨到草桥关一场,给马、杜、岑三人各增加了一名高举大纛旗的兵士。姚期的上场,原只有四龙套,现增加了四马童及四员扎靠大将。

裘盛戎大师的《姚期》,为何引得万人倾倒

二是丰富了剧中的牛邈这一人物。旧本的牛邈由花脸扮演,出场不多,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这次改变,牛邈由著名武生杨盛春扮演,一下子就把人物的身份提高了许多。牛邈要和马、杜、岑分别对阵开打,杨盛春的才能得以展现了。

三是剧中马武、杜茂、岑彭的戏增加了,大开打时,马武要手执大刀,力战牛邈兵将。

五十年代中期,通过广泛征求意见及自己的艺术实践,裘盛戎《姚期》一剧有了新的认识,做了第三次改动。他觉得改后的《姚期〉虽然场面开阔,气魄雄浑,文武带打,但戏的主题被冲淡了,结构松散了,无助于人物的刻画。严格衡量起来,是得不偿失的。经过反复讨论研究,裘盛戎当机立断,大胆割爱,对《姚期》又进行了大幅度的改革。

新改革的《姚期》,不仅删掉了武戏开打的场子,而且把原本旧有的牛邈攻打草桥关的一场戏也完全删去,取消了牛邈这一角色。马武回朝搬兵,只用一个过场戏来表现,虽是一个过场,却在全剧中起到承前启后,峰回路转的关键作用。

那么,裘先生改后的《姚期》到底好在什么地方,引得万人倾倒呢?

原因有许多:身段美、唱腔美、脸谱美,确是使人看得心旷神怡,如饮醇醪。我认为,裘盛戎大师在《姚期》一剧中最大的成就,就是用极美的唱、极美的动作,来表演了角色丰富而深刻的感情和思想。

如果单论唱,《姚期》的最大魅力,在于裘盛戎大师设计的那一系列“二黄”唱腔,尽管没有一段是“导、回、原”的成套唱,但裘派艺术的声腔特点,尤其是裘派的创新之处,体现得很淋漓尽致。

一段“西皮”唱腔“马皇兄赐某饯行的酒”,才四句,却体现了裘盛戎大师对京剧铜锤唱法的改革。京剧发音方法是反切法,对于字头、字尾、字腹都有不同的处理方法。传统的净行,尤其是铜锤花脸,讲求实大声宏,强调在字腹上加大音量。可是在这里,裘大师是在“参王”的“王”字上,强调字尾,而在“五凤楼”的“楼”上强调字头,不但声音清楚、有力,而且浑厚、饱满。

郭妃赐酒,姚期叩谢时双足颤动,唱“老臣年迈如霜降”,我们观众的心中不禁油然感到怜惜,姚期这样大的功劳、这样大的年纪,然而在接酒时是怀着多么紧张不安的心情啊。

这出戏的高潮段落是在姚期怒责姚刚一节,要表达情绪的身段、动作比较多,又有“小奴才做事真胆大”一段唱。这段“散板”可算是全剧散落的裘派唱腔的缩影。姚期听报儿子打死了国丈,祸事临头,裘先生的表演是先呆了半晌,低声说:“回府!”见了姚刚,从伤心反而呆笑,帽上红缨乱顿作响,心情极度的激动,“小奴才做事真胆大,压死了国丈你犯王法”,这两句苍凉沉郁,后来一声:“罢!”情感又立时转变过来,既知要死,死则死耳,那正是充分的英雄气概。

“法场”一折,姚期唱的“红绣鞋”曲牌—–“忠良无辜被刀餐”一句,裘大师过去唱总是满宫满调,激越绕梁,以表示姚期的悲愤,后来由于嗓音的变化,裘大师亦改变了唱法,他将“刀餐”二字用“炸音”来唱,着力于渲染姚期的凄惨,使悲剧气氛达到了顶点,使观众的心头是无比的沉重。

《姚期》一剧成为了裘大师的颠峰之作,虽然他不具备黄钟大吕、声震屋瓦的嗓音,但凭借唱腔的节奏变化,而又不失传统特色的京剧固有旋律,依然能够使裘腔不胫而走,脍炙人口,风靡各地。相反,眼下那些远离固有旋律、采用洋乐队、大包装的唱腔,甭说是戏迷,就是内行,也实在是难以为继,所以就既没有人爱听,也没有人爱学、更没有人爱唱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历史就是这么无情!

裘盛戎《姚期》剧照

裘大师所创立的“裘派”艺术影响遍及海内外,现今活跃在舞台上的铜锤花脸演员大多为裘派弟子或再传弟子,“十净九裘”的队伍仍在不断扩大、伸延,这就是“裘派”艺术魅力的真实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