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岁月,沧桑流年  

作者:鸢尾花

我在檐下听雨,雨声里藏着旧年的箫。

箫声未起,瓦沟先湿;

指尖未落,心事先凉。

清浅的光阴,总在最轻的呼吸里,

渗出最浓的沧桑。  

一念生,苔痕上阶绿;

一念灭,木叶下庭枯。

昨日还是豆蔻梢头的春色,

今朝已成藤椅上的暮色。

人世最不经磨的,是“恰好”二字:

恰好你来,恰好我在,

恰好花开了又谢,恰好月圆了又缺。  

茶沸三遍,味就淡了;

人别三秋,信就断了。

我把前尘折成纸船,放进记忆的溪流,

看它缓缓漂远。

溪边有老僧扫地,扫得不是落叶,

是扫不完的往来;

溪上有白鹭飞过,飞的不是翅膀,

是飞不出的轮回。  

你说:来如春梦,去似朝云。

我答:梦尚有痕,云尚留影,

唯“无常”二字,无痕也无影。

于是我们并肩在红尘的渡口坐下,看一江逝水,

替我们说出所有不敢启齿的珍重与诀别。  

风从背后吹来,吹皱了经卷上的墨字,

吹散了案几上的檀香。

那风里有远寺的钟声,一声比一声慢,

一声比一声远,

仿佛替谁超度,又仿佛替谁招魂。

我合十,却只触到自己冰凉的掌心——

原来超度的是自己,招魂的也是自己。  

桃花开时,我写过你的名字;

梅花落时,我焚过你的信札。

火焰舔着纸角,像舔着旧伤口,

不喊疼,只轻轻卷起黑色的灰烬。

灰烬里尚有一点红,像不肯熄灭的执念,

又像不肯冷却的余温。  

有人问我:如何忘却?

我指给他看山:

山不过来,云过去;云若不去,雨下来;

雨若不停,溪流成河;河若不竭,终归沧海。

于是那人了然:原来忘却不是放下,

而是让放下也随流水。  

夜深,星子疏疏落落,像谁打翻的棋局。

我执黑,我执白,终归都是输家——

清浅岁月,沧桑流年

输给了更黑的夜,更白的黎明。

忽闻隔壁木鱼三声,不早不晚,

恰敲在心跳的间隙。

那一瞬,万籁俱寂,连呼吸都成了罪过。  

曾栽一竿修竹,以为可以钓月;

曾筑一方小池,以为可以养莲。

竹枯了,月还在;莲谢了,水仍清。

原来我们种的不是竹与莲,

是各自的妄念。

妄念不死,岁月怎肯清浅?  

行至水穷,坐看云起。

云起处,并无惊喜,也无悲叹,

只有一片澄澈的空白,

像宣纸上未干的留白,

像琴弦上未落的余音。

我伸手想抓住点什么,

抓住的却是自己的空握。

于是明白:空也是握,白也是色,余音也是歌。  

十一

清晨扫院,扫不尽一夜的星尘;

黄昏煮茶,煮不开半生的郁结。

忽有蝶栖于袖,翅上带着去年的花粉,

轻轻一抖,抖落一地前世的香。

我俯身拾起,却拾起了自己的影子——

原来蝶是过客,影是归人。  

十二

有人问:何为禅?

我答:禅是炉中炭,明灭由它;

禅是窗外雨,来去由它;

禅是你问我答,一问一答之间,

岁月已偷换。  

十三

今夜,我于案头点一盏青灯,

灯芯如豆,照见墙上的斑驳:

那是母亲年轻时的嫁衣,

父亲远行时的背囊,我童年遗落的纸鸢。

它们沉默,却比任何语言都锋利,

将我一寸寸削成此刻的薄影。  

十四

薄影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

像更鼓,像木鱼,像谁在山那边叩问:

“来者是谁?”

“去者是谁?”

我答:来者是我,去者亦是我;

来者是风,去者是尘;风过无痕,尘归有土。  

十五

于是,我将万紫千红写在风里,

将两肩霜雪抖落成尘。

任它清浅,任它沧桑,

任它一念花开,一念花谢。  

十六

天光微曦,我合衣而卧。

梦里没有钟声,没有蝶影,

只有一条极静的河,河上漂着一盏灯,灯上写着:

“岁月清浅,流年沧桑;

你若不来,我也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