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夕,湖南的一座小村落显得异常安静,刚刚入夜,窗外的雪还没有停下来,空气里有一丝潮湿和冷意。那一年距离清廷陨落并不远,旧秩序还在余烬中挣扎,每个人都在变迁中翘首观望。毛泽东十九岁,眉目清朗,眼底却总流露出不属于同龄人的沉郁。他在刘能师家的堂屋里站了良久,朱砂纸、砚墨、毛笔,很随意地摆在案上,说是来写春联,似乎并不全然是为应景。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他的目光里没有节日的热闹——倒像是多了一股说不清的复杂。

窗外偶有犬吠,堂内火光摇曳,刘家的老人与儿郎们都围坐在桌旁,看他执笔将第一副对联写下。字迹未干,已闻一丝墨香“一年好景随春到,三亿苍生盼日升”。这春联不好解,拆开上联描的是时令与景象,几无生气——只是年年岁岁,人人都懂。可下联突兀地拧了一个弯“盼日升”,谁在盼?三亿之众,一时间这场年夜仿佛被拉开了更高远的序幕。对联贴出时,街坊们都看呆了,不敢多言,但眉间总有点困惑。这联语的分量,显然已超出寻常少年意气。有人暗暗发怔,难不成,这少年只管关心家国,却不管自家春寒与温饱?

那年湖南正闹饥荒,许多人家是靠互济才能过得去的。乡下的年味不像城里声势浩大,更多是小心翼翼地保全一点尊严与温情。此时此刻,三亿苍生,哪个不是在这个围桌之列?但也有人质疑,世间安得有三亿苍生的重量?一人能担?这春联是情怀,还是空言?有人觉得毛泽东确实少年狂,很会写大气话,却忽略了百姓更关心锅里的米,夜里的被。他本是个喜欢多思多问的少年,再怎么说也未必真能看得通天下大事。这么想的村人不少,他们平日与毛家并无亲近,对这种把国事写进门楣的行径,觉不实在。可转念又想,现在谁不是在大变局中过,谁说这少年不会成大器?

火塘烧得劈啪作响,刘能师端着一杯热茶靠近毛泽东,小声问他“你可曾想过,小小春联也能装下这么大的心事?”毛泽东只是笑,不多作答。他笔下那股悸动,却好像刻意为难自己,每落一笔都是打碎过日子的踏实。刘能师懂得他的苦衷,两人本都是挎篮挑水出身,吃苦不同,心气却很像。只不过有些人天生不肯做草芥,这倒不是谁教的。

青年毛泽东在春节写对联,内容依然是关注天下苍生,令人十分感动

正写第二副,毛泽东没怎么犹豫。笔一挥即下“过乱世新年何分贵贱,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一句“乱世新年”,说得太直白——谁家过年不想心安?却偏偏要撕开给人看。贵贱无分,多难啊!可是第二句又像一道埋伏,冷不丁砸下来,不给人喘气。小村子里的人本想图个团圆热闹,在这对联底下,却无故被扯进了风云变幻。春联本该是苦中寻乐,这少年却一点不知收敛,连写字也要刨根问底。

刘家的小妹悄悄地问母亲“谁决定大地沉浮?”母亲拢了拢头巾,没答,只是瞄了毛泽东一眼。村里流传,这少年常夜宿书斋或走街串巷,问东问西,好像没个定数。他有时也犯困惑,比如面对自家春联时,曾低声嘀咕过“也许这个答案谁都给不了。”但又有时候他会昂首坚定“终究会有人站出来!”

写到第三副,倒是没了大悲大喜,多了一丝无奈。案头一行字慢慢浮出“资水入湘江,涌入洞庭归大海;天情怀众庶,长怀国运救中华。”百川归海,没有人理会小流细水。世道艰难,谁不曾想过自保,谁又能真舍下小家为大家?有人读到“天情怀众庶”时暗地里笑,打趣毛泽东该有天命加身。有人却很快觉得,这哪里是少年该说的话。年纪不过二十,怎敢口口声声“救中华”?

刘能师在一旁,心里莫名发紧。他家也是读书传家的规矩,可自幼喜欢做实事。县里曾有人家揭不开锅,他怕爹说不许,硬是挑了谷子偷偷送去。他敬毛泽东的性子,觉得同道。但两人其实是有别的——一个总想着“苍生”,一个只顾眼下。按理这年头谁心里没有点自私?可毛泽东总能把这些力气都挥霍到别人身上,甚至分毫无怨。

毛泽东那夜住在刘家,一宿未眠。年夜饭过后,散席无声。刘能师家人都佩服他的才气,也有点看不太懂。到底写春联是图个吉祥,还是揽天下之大难于一身?毛泽东却不以为意,他觉得写的不是春联,是一份心事,写给自己,也是写给这混沌的乱世。他甚至不止一次问过刘能师“天要变吗?”有时候会笑着自答,也有时候沉默不语,眼神反反复复在墙上游走。

一些乡亲说“他不切实际。”也有年长者隐含敬意“惟有这样的人,世道才有新气象。”但转头一算,年年日子改不了的多,能改变的,怕也就那么几个人?这么直接与现实撞个正着,难免会有点狼狈。毛泽东自信也迷茫,大概他也说不清,动辄海纳百川,还是一己心事。

故事说到这里,谁能断言这些春联就一定追回了大河的走势?气韵与情怀,很难分个孰重孰轻。毛泽东的春联可能只是偶遇江湖一挥手,可能也埋下了不甘平庸的火种。村子依旧,但少年已然昂起头颅。多年后,旧墨迹无人寻得,只有那时的余音绕梁。

没人想过,这三副春联背后藏的,其实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希望和困惑,还有一个不肯安分的少年在拷问天命。对错也罢,现实也好,终归都被他一一写进了节日的门联,再难分辨。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有时候,不见得真想要答案,倒更多像是一句追问自己,也让身边的人听听。

至于毛泽东是否真能承担起“三亿苍生”的希冀,说穿了,少年人总归有些莽撞。春联终究还是要贴进家门,对联留在人间,人往前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