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幅《漓江春色》在展厅中铺展,青绿的山峦如翡翠叠嶂,澄澈的江水似玉带蜿蜒,画中那抹独属于桂林山水的灵秀与厚重,总会让人想起白雪石——这位将一生笔墨浸润在漓江烟雨里的画坛大家。他以北派山水的骨力为基,融南派的秀润之韵,兼采水彩、版画的光影与装饰之美,在传统与现代的交汇中,为中国山水画开辟出一片既守正又创新的天地。白雪石的艺术人生,恰似他笔下的漓江,既有千年笔墨的深沉底蕴,又有时代新风的清亮波光。
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白雪石
白雪石的画坛之路,始于对传统的虔诚叩问。自幼习画的他,早早便在笔墨世界中埋下根基,后师从赵梦朱、梁树年两位名家,更是为他打开了通往传统山水画堂奥的大门。赵梦朱的工笔花鸟造诣深厚,对线条的精准把握、对色彩的细腻调配,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白雪石对笔墨“精”与“细”的理解;而梁树年作为北派山水的代表人物,其笔下山峦的雄健骨力、构图的严谨大气,更让白雪石深谙“骨法用笔”的真谛。这段师法历程,让他跳出了“就技法学技法”的局限,真正触摸到传统绘画“以形写神”的核心。
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白雪石
他的笔墨之基,深植于北派山水的雄浑骨力。北派山水以荆浩、关仝、范宽为宗,讲究“峰峦浑厚,势壮雄强”,强调山石的质感与结构的严谨。白雪石对此心领神会,在早期的山水创作中,他反复临摹宋画,琢磨山石的“皴法”——斧劈皴的刚劲、披麻皴的绵密,在他笔下渐渐有了分寸。他画山石,从不追求表面的形似,而是着力于“骨”的塑造:用浓淡干湿的墨线勾勒轮廓,再以层层积墨表现山石的立体感,哪怕是一峰一石,都透着北派山水特有的“硬气”。这种对“骨力”的坚守,让他的画摆脱了浮薄之弊,有了立得住的根基。
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白雪石
但白雪石并未止步于北派的“雄”,他更懂得向南派山水取“韵”。南派山水以董源、巨然为祖,主张“平淡天真,秀润空灵”,重水墨的氤氲、意境的悠远。在执教于北京师范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期间,他遍览南北画派珍品,渐渐将南派的秀润融入笔端。他开始尝试用更灵动的笔触表现山石的肌理,用更清淡的墨色营造烟雨朦胧的意境,甚至借鉴元画的“轻快”,让线条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飘逸。有评论家曾说,白雪石的山水“远看有北派的气势,近看有南派的细腻”,这正是他兼容南北的笔墨智慧——以北骨为架,以南韵为魂,让山水既有“势”,又有“情”。
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白雪石
这种对传统的兼收并蓄,让他的笔墨有了“活”的生命力。他不似有些画家固守一派、画地为牢,而是将北派的“严谨”与南派的“轻快”熔于一炉:画陡峭的峰峦时,用斧劈皴显其刚;绘平缓的丘陵时,用披麻皴传其柔;写山间云雾时,以淡墨晕染出空灵;描山脚流水时,以细线勾勒出灵动。传统在他笔下,不是僵化的教条,而是可以灵活调配的“笔墨字典”,这为他后来的创新埋下了伏笔——唯有吃透传统,才能谈得上跳出传统。
若说师法传统让白雪石的笔墨有了“根”,那么对多画种精华的吸纳,则让他的艺术有了“新”。他从不将自己局限在“中国画”的单一框架里,而是以开放的心态打量着不同画种的优长:水彩画的光影晕染、版画的黑白对比与装饰美感,都被他巧妙地“化”入山水画中,最终形成了“既有宋画之严谨,元画之轻快,又有水彩之秀润,版画之纯净”的独特风格。这种跨画种的融合,不是简单的技法叠加,而是从“意境表达”出发的有机整合,让他的画在传统底色上,透出了时代的清新气息。
水彩画的“秀润”,为他的色彩注入了透明感。传统青绿山水虽富丽堂皇,但有时难免因色彩厚重而显凝滞,而白雪石在创作中借鉴了水彩画“水色交融”的特点,让色彩有了“呼吸感”。他画漓江的水,不再是传统山水里“留白代水”的简略处理,而是用淡绿、浅蓝的颜料,以“湿画法”层层晕染:先以清水打湿纸面,再蘸薄色轻扫,让色彩在湿润的纸面上自然渗透、融合,画出江水“清可见底”的通透;他画岸边的绿树,则用“干笔皴擦”与“湿笔晕染”结合,近处的树叶用浓绿干笔点出质感,远处的树丛用淡绿湿笔晕出朦胧,既有层次,又有灵气。这种处理让他的青绿山水摆脱了“浓艳俗腻”的窠臼,像被雨水洗过一般,清新得能透出光来——看他的《漓江烟雨》,仿佛能闻到雨后山水间的湿润气息,这正是水彩技法与传统青绿的巧妙结合带来的奇效。
版画的“纯净”与装饰美,则让他的构图更具现代感。版画讲究黑白对比的简洁、线条的概括,注重画面的形式美感,这与白雪石追求“画面精炼”的理念不谋而合。他在构图时,常借鉴版画的“取舍之道”:去掉山水间繁杂的枝蔓,只保留最能体现意境的峰、水、树、舟,让画面显得干净利落;他画山石的轮廓,借鉴了版画“刀刻线条”的力度,线条刚劲而流畅,既有装饰性,又不失骨力;甚至在色彩搭配上,他也吸收了版画的“色块对比”,青绿的山、白亮的水、赭红的小船,色彩不多却对比鲜明,让画面更有视觉冲击力。比如他的《桂林山水》系列,有的画面仅以三两座山峰、一湾江水、几棵青松构成,却因构图的简洁、色彩的纯粹,让人过目难忘——这种“少即是多”的美感,正是版画艺术与传统山水碰撞出的火花。
值得一提的是,白雪石的“跨画种融合”始终守住了中国画的“笔墨底线”。他借鉴水彩的晕染,却不用水彩的“水”取代笔墨的“线”,而是让色彩服务于笔墨的表达;他吸收版画的装饰美,却不陷入“形式大于内容”的误区,而是让构图服务于意境的营造。他曾说:“不管用什么法,终归是要画’中国的山水’,要让人看出笔墨的根。”这种清醒的认知,让他的融合创新始终“有本可依”,没有变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在白雪石的艺术生涯中,“桂林”是一个绕不开的关键词。他以桂林山水为题材创作的青绿山水画,不仅成了他的“艺术标识”,更让桂林的烟雨、漓江的波光,成为中国山水画中一个极具辨识度的意象。他画桂林,不是“游山玩水”式的即兴写生,而是“深耕细作”式的情感投入——从多次实地采风到反复揣摩笔墨,从捕捉山水形态到提炼精神气质,他最终将桂林山水“内化”为自己的笔墨语言,让“白雪石的漓江”成了超越实景的艺术经典。
他笔下的桂林山水,是“形”与“神”的完美统一。桂林山水以“喀斯特地貌”为奇:山峰拔地而起,如笋如簪;江水蜿蜒曲折,如带如绸。白雪石深谙其“形”之特,他画山,不画传统山水的“连绵起伏”,而是突出山峰“孤高峭拔”的形态——有的山峰如剑插云霄,有的如屏立江畔,有的如群笋破土,各有姿态却都透着“瘦、透、奇”的特点;他画水,则紧扣漓江“蜿蜒清澈”的特质,用流畅的曲线勾勒水势,以淡色晕染水色,让江水与山峰形成“刚柔相济”的呼应。
但他更重“神”的捕捉:他画“漓江烟雨”,用淡墨轻染天空,让云雾在山间流动,山峰若隐若现,画出桂林“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朦胧之美;他画“漓江春色”,则用青绿为主色调,点缀粉嫩的桃花、翠绿的新叶,让画面透着“春江水暖”的生机。看过他画的桂林,再看真的桂林,竟会觉得“实景似画”——这正是艺术超越自然的魅力。
他对桂林题材的深耕,藏着对“家园”的深情。白雪石虽是北京人,但桂林于他,早已是“精神家园”。他曾多次前往桂林采风,有时住上数月,晨起看雾锁江面,傍晚观日落山尖,甚至乘竹筏顺江而下,近距离感受江水的流动、山石的纹理。他在日记里写:“漓江的水是活的,山是有脾气的,你得跟它们’聊’,才能画出它们的性子。”这种“沉浸式”的体验,让他的画有了情感温度:画中江面上的小小竹筏,不是简单的点缀,而是透着渔民生活的烟火气;岸边的几间茅屋,不是随意的添笔,而是藏着“结庐在人境”的闲适。他的《漓江帆影》里,远处山峰如黛,近处江水如镜,一叶白帆顺流而下,没有繁复的细节,却让人读出“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悠然——这不是对山水的“客观记录”,而是对“诗意生活”的向往,是他将个人情感注入山水的结果。
更重要的是,他让“桂林山水”成为了传统青绿山水的“现代注脚”。传统青绿山水多画“名山大川”,题材宏大却有时略显疏离,而白雪石将目光投向桂林这一“地域山水”,并赋予其清新、灵动的现代气质,让青绿山水从“庙堂”走向了“大众”。他为中南海、人民大会堂绘制的巨幅桂林山水,让传统笔墨走进了新时代的空间;他多次出国举办画展,让桂林的青绿山水成为世界认识中国艺术的窗口。可以说,是白雪石让“桂林山水”成了中国山水画的一张“文化名片”,而“桂林山水”也成就了白雪石——二者相互成就,凝成了艺术史上的一段佳话。
白雪石的艺术价值,不仅在于他留下了众多传世佳作,更在于他为中国山水画的传承与发展提供了可借鉴的路径。作为执教多年的美术教育家,他将自己的笔墨心得、创作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学生;作为北京山水画研究会会长,他推动传统山水画的交流与创新;即便到了晚年,他仍坚持创作、关注画坛动态,用一生的实践诠释着“对艺术的虔诚”。他的精神遗产,早已超越了笔墨技法,成为滋养后来者的养分。

他的“守正创新”,为传统山水画的现代转型提供了范本。在20世纪的中国画坛,“传统与现代”的争论从未停歇:有人主张彻底抛弃传统,全盘学习西方;有人则固守古法,拒绝任何变革。而白雪石用作品给出了答案:传统不是“包袱”,而是“根基”;创新不是“离经叛道”,而是“顺势而为”。他守住了“笔墨为骨、意境为魂”的传统核心,又以开放的心态吸收新技法、新视角,让传统山水在新时代焕发活力。这种“守正”与“创新”的平衡,至今仍给画坛以启示——真正的创新,从来不是对传统的否定,而是对传统的“再发现”。
他的“深耕题材”,告诉后来者“专注”的力量。如今画坛不乏“求新求变”者,今天画山水,明天画花鸟,后天尝试抽象,却鲜少有人像白雪石这样,将一个题材“画透”。他画桂林几十年,从初到时的“描摹形态”到后来的“提炼精神”,从“用水彩润色”到“融版画装饰”,始终在精进、在突破,最终让“桂林”成了他的“专属符号”。这种“一生磨一剑”的专注,恰是当下浮躁画坛最需要的品质——艺术的深度,从来不是靠题材的广度堆积,而是靠对一个领域的深耕挖掘。
当我们站在今天回望白雪石的艺术人生,看到的不仅是一位画家的笔墨传奇,更是一段关于“坚守与突破”的精神历程。他以传统为基,却不被传统束缚;他吸收西法,却不丢民族根脉;他专注一域,却能画出天地之广。他笔下的漓江,青绿依旧,波光粼粼——那是他用一生笔墨留下的邀约:邀我们在传统中寻根,在创新中前行,让中国山水画的笔墨,永远有新的故事可以诉说。
乙巳年夏 张占峰于京华云海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