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行不一是人类的一大特征。比如，阿彩（李彩丽，云南南园阿彩绿色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说她的理想是种50亩地，老公（李银周）负责种，她负责卖，卖完葡萄天天去捡菌子。但实际上，她卖完自家的葡萄又去卖别家的葡萄，卖完建水的葡萄又去卖宾川的葡萄，一直不停地在忙碌。
因为她收购的大多是渠道不要的“妮娜皇后”次果，所以被同行戏称为“收稀拉果的阿彩”。
“你在宾川收的’妮娜皇后’是什么价位？”我问阿彩。前几天我在陆良钱红佑的葡萄园碰到王志云，他们商定的价格是好货60元/公斤，拼串的20~30元/公斤，剪粒的10元/公斤。
上色不佳的“妮娜皇后”
“最低的7元/公斤，最高的20元/公斤，但货都不好。”阿彩的脸上总是带着她那招牌式的笑容，让人无法分辨到底是喜是忧，“我们在宾川收了一车11元/公斤的货亏惨了，打冷之后脱把、掉粒非常严重，我连市场都不敢发，拿到昆明处理掉了。”
“用了什么？”我首先想到的是植物生长调节剂，比如S-诱抗素（天然脱落酸），有促进果实上色的作用，但也会带来脱把、掉粒等影响货架期的副作用。
“我这个月刚到宾川时看了一家园子，果子特别靓，颜色很红，颗粒也很大，园主开价18元/公斤，我想这个价又不高，为什么渠道不采？后来才发现果子的底部有一圈黑斑，把皮剥开里面是绵的。”阿彩加重语气说：“今年宾川80%以上的’妮娜皇后’都出现这种现象。”
宾川大颗粒的“妮娜皇后”（2024年）
“你分析什么原因？”我问李银周。他一直在生产第一线，会更懂技术。
“我也搞不清是什么原因，应该跟天气有关系吧。”技术员都习惯把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归罪于老天爷，“但整体上我感觉宾川的种植者对调节剂的依赖性很大，尤其是一些有一定规模的基地，自以为掌握了核心技术，就拼命地用；建水很少有人会过度依赖药剂，虽然看上去没有宾川的好看，但果子相对健康……”
“对！对！对！”阿彩附和道：“我们原来在建水收的货虽然颜色不好，但从来没有出现过售后的问题；而宾川的货我每次发出去都是担惊受怕的，生怕客户退回来。”
李银周（左）和张飞宇在探讨“妮娜皇后”的种植技术
“如果从技术层面上讲，你觉得宾川或者整个云南产区在’妮娜皇后’的种植上存在什么问题？”我再问李银周。
“我觉得大家已经进入一个死胡同里。”李银周分析道：“一个是盲目追求大颗粒，一个是过分在意它的外观颜色，而忽略了内在品质。我尝每个园子的果子都有不同的口感，有的甚至吃起来怪怪的。”
我去年在宾川就尝过这样的果子，颗粒很大，硬度很高，上色也不错，但味道跟记忆中的“妮娜皇后”相差甚远。
葡萄园悬挂硫磺粉预防白粉病
“我们在宾川还见到一个特别奇葩的现象。”心直口快的阿彩说：“他们把硫磺粉直接撒到果穗上防白粉病，一堆一堆的在上面。一开始我不知道，还以为是得了白粉病，没当一回事，因为白粉病对人体无害，清洗一下就好了。但你把一堆药撒在上面，我就不敢弄了。”
我倒是见怪不怪，“妮娜皇后”本就是一个奇葩的品种，想把它种好必须要配套一些奇葩的方法，何况硫磺粉和S-诱抗素都是有机农业允许使用的农药产品。
“从你们接触的’妮娜皇后’种植户中，能盈利的能占多少比例？”我转而问收益的问题。
工人在采摘“妮娜皇后”
“很少。”他俩异口同声地应道。阿彩举了一个反向案例：“我们在宾川遇到一个种植户，他13亩’红提’只卖了1000多元，’阳光玫瑰’卖1元多/公斤，我们收他的’妮娜皇后’是7元/公斤，一亩地卖了1万元左右，他很高兴。”
“宾川今年的行情这么差吗？”我将信将疑地问道。前不久我问过宾川一位小农户的标杆，他种的“阳光玫瑰”前年卖43元/公斤，去年卖26元/公斤，今年只卖5元/公斤。
“我前两天问’红提’的价格，种植户说8元。我说价格还蛮好的嘛。他说是一筐8元（6公斤）。”阿彩苦笑道。
李银周的三大主栽品种
“在这种行情下，你觉得还有什么品种可以种吗？”我问李银周。他的三驾马车是“夏黑”、“阳光玫瑰”和“妮娜皇后”，我们上次聊的时候他觉得还是“夏黑”最稳。
“现在’夏黑’也有崩盘的迹象，所以一个品种都没有搞头。”李银周这番话引得众人大笑。阿彩得意地说：“所以他跟着我来卖葡萄了。”
“那天我看到鑫荣懋在推广的B7，感觉这个品种挺有希望的，亩产6吨，就算卖5元/公斤都能卖3万元/亩，于是我就怂恿老婆采几筐到市场试试水，结果到市场就全部坏了，然后我就没兴趣了。”李银周叹息道。
“你觉得’妮娜皇后’还能发展吗？”我对新品种也没有多大兴趣。目前来讲，市场上只有“妮娜皇后”的价格还能立得住。
果园铺设反光膜促进“妮娜皇后”上色
“我觉得意义也不大，因为它的商品率太低了。”李银周摇着头说：“我老婆之所以被别人称为’收稀拉果的阿彩’，起因是我们自己种的’妮娜皇后’有1/3渠道是不收的，她要想办法把这些货卖掉。如果这些货处理不掉，它的产值可能还不如’夏黑’。”
“但是站在市场的角度，你把这些本不该上市场的次果通过社区团购等渠道消化掉，会不会影响到’妮娜皇后’高端产品的定位？”我忍不住问道。这不仅是我的担忧，更是众多同行的担忧。
“不会。”阿彩非常肯定地说：“因为我们的客户群体不一样，对产品的要求也不一样，不会产生冲突。比如我们同样拉到市场上，想买好货的人他不会要我的货，要我的货的人他必须能接受它的毛病……”
高品质的“妮娜皇后”
“其实所有人都想种好果、卖好果，但如果种出来这种次果，你去倒掉也不可能，因为有成本在嘛。”李银周站在种植端的角度分析道：“我们前年刚开始卖这种果的时候，有些前辈也说我们乱搞，但一旦他们有这种货的时候，也叫我们去卖啊。”
我也不知道这种做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但在目前这种消费环境下，想一直维持“妮娜皇后”的高端价格也是不切实际的。
“如果有人问你们，现在’阳光玫瑰’的价格不行了，能不能改种’妮娜皇后’？你们会怎么建议？”我已经好几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答案是否定的。
已成鸡肋的“阳光玫瑰”
“要看他自己的水平。”阿彩笑着说：“在目前所有葡萄品类行情都不好的情况下，’妮娜皇后’没有出现价格大跳水，说明这个品种在市场上还是有机会点的。但这个品种是有技术门槛的，规模种植的成功几率不高，所以大家在换种之前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李银周直接给出建议：“如果你把自己定位成一个葡萄种植户，这辈子跳不出这个行业，你可以去尝试；但如果从投资的角度，那价值不大，不是价值不大，是没有价值。”
“那你们自己的定位呢？”我笑着追问道。他俩一个能种，一个能卖，是个完美组合。
夫妻搭档的种植团队
“我们不会轻易改品种，生产上也尽量少做改变。”李银周说：“因为我经历过’夏黑’最黑暗的那几年，在大家都没有信心的时候，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多用有机肥提升品质，加强管理提高商品率，这样就熬过去了。”
“销售上我也不去赌，如果有利润我就多干一些，没有利润我就回来帮他管理基地。”阿彩笑着说。
我的总结是：“能挣钱的时候努力挣钱，不能挣钱的时候上山采菌子。”众人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