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 杨维桢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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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是天空的日记,它以迷幻的图景,向人间昭示上苍的心迹。

尽管造字者曲意取形,但眼尖的人们依然看得出,“”是“”的形变。所以,云与示都有“告知,示意,言说”的意思。

夜光云   貌似籀文(云)字形。由极细的冰晶构成,外观似卷云,出现在落日后太阳与地平线夹角在 6-15 度之间。

示,甲骨文记为。其中,二为“上”,代表祭祀的神祇“天”;是用于观日测影之立杆(竿),字形取象于祭祀坛与观象台,取义为观象授时,祝祷求告、祈福受年(参见《汉字考古|示》《汉字别吟|天,每一朵云都住着神仙》)。
云,甲骨文写作,由、两个图符会义合成。倾斜取势的(二shàng),表示动态,故有“云行雨施”一说;卷曲的(厶)呈气流回旋状,表示变幻莫测,它的作用如同测影的立杆(云能蔽日,立杆可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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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云,山川气也,从雨,云象雲回转形。”

饶炯释曰:“云为山川湿气所生。其形在下,散而为气;其形在上,敛而为云。雲篆从古文云而加雨者,谓’云行雨施’,云有雨,而其形义尤明也。”(《说文解字部首订》)

侧重于云作为气的物理形态,《说文》及其后世的注疏者,从“神示”的云端把我们拉回到现实世界,众口一词地遮蔽了“云”之所以有“言说”语义的由来。
《千字文探源》(中华书局)一书,沿袭《说文》释义,进而把读者带入零度之下的世俗场景:“中原地区冬天寒冷,人言说则口里有白气(如云)冒出,说话不绝若吞云吐雾,故’云’用作曰、言之义。”
更有学者称,天空的云层和云朵是流动的,故可引申出“流传,言说”的动词语义。

呼吸的水气遇冷,固然可以凝结成霰如雾,但似乎离造字者的设计意图有些远。观云,可以了悟天气和气候的循环节律,这是农耕民族的生活常识。
我小时候,经常听祖父说:“今晚要把晾晒的粮草归垛,下半夜有雨。”云云。那片傍晚的火烧云,是摊在祖父面前的无字书,它看似一无所有,其实无所不显。学会识别和观测云图,对于预知天气、揣摩气候变化,预测可利用的水资源或避害防灾,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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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自然现象上看,或是云朵的象形,正是由水气遇冷凝结而成水滴、冰晶一类的聚合体。因之,“云”有团聚义,引申为繁多,比如云集;“云”因流动回转,又有漂浮不定义,如云游;白云高悬在天,故“云”也比喻高,如云梯。

“云”也指形状像云者,云纹是中国的吉祥图案,代表着吉祥美好。杜甫《月夜》:“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浮云在天而远离于地,故“云孙”也指八代后的子孙。《尔雅·释亲》:“仍孙之子为云孙。”郭璞注:“言轻远如浮云。” 云,还可用作代词,有“如此”义。《论语·述而》:“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而。”

 

从字形演变来看,金文、篆文承续甲骨文字形。籀文更显写意特征。隶变后,楷书将篆书字形中表示气流的写成(厶)。周秦之间,云加“雨”另作“雲”,至此“雲、云”分家。《汉字简化方案》以“云”合并“雲”,又回归于同形。“雲”是指天上的云,“云”指言说,即“子曰诗云”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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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固定形状,瞬息万变、转瞬即逝的云彩,为孩子们和不失孩子气的先哲们,提供了追索的迹象。
《圣经》中的“彩云”,与上帝的荣光同在。
公元前420 年,古希腊剧作家阿里斯托芬将云彩描述为“无所事事者的守护女神”。

载梦的飞行器、神仙的驻跸处——云彩,是孩子们的天空之书,也是智者的智慧源。很多时候,天空代表着比大地、海洋更宽阔的胸怀,这就为爱幻想的科学家们提供了驰骋的空间, 他们把想象和梦境寄存于祥云,然后编织成形。只不过,由于风云变幻,任谁也无法摘下一小块云彩作切片分析。因此,人类需要另辟蹊径,才能捕捉到云中所藏的上苍的心思。
在许多追云的人群中,一位名为卢克·霍华德的年轻人,把我们从云的审美层面(形态特征),扩展到科学天地(气候与水资源)。1802年,卢克·霍华德在《观云识天》一书中,重新定义了我们习见的云。

经多年观察,那些变幻莫测的云,在卢克·霍华德眼中被定型为卷云(cirrus )、积云(cumulus)、层云(stratus);卷云、积云、层云在天空中内卷、外扩,合并、离析,上升、下降,衍生为卷层云、层积云、积雨云等。这是人类首次定型分析那些不羁的云。
少年莱特兄弟也是经常仰望天空的追云者,他们憧憬用飞翔的翅膀触摸居无定所的云。1903年12月17日,依靠自身动力、持续滞空不落的飞机试飞成功,世界上第一架完全受控的飞机——“飞行者一号”,让人类真切地飞上云端,实现了人类驭云的梦想。

1955年,卡尔·波普尔曾经说,世界上有两种模式,一种是钟,一种是云。钟内外界线分明,不同的零件分工明确,可以画出蓝图,可以复制,并不断优化;云内外一致,没有界线,没有分工,没法复制,每朵云都不相同,却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在这句话,也许无意于创造新概念,却有意识地搭建了一个“云平台”,引导着一个改变我们生活的“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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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一旦融入诗或语言,人间便有了温情和湿度。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以一首《终南别业》慰藉了众生,多少频临绝境的人们迷醉在诗行中,重新燃起生活的信心和勇气。

王维的诗,原本就是一幅幅紫气氤氲的画,清逸旷达,禅味悠远,读来令人胸襟开阔,心境澄明。他把一片云,放在人生的穷途末路让你看。然后,他悠悠地说,你看那些聚散无形、来去无踪的云,其实早有定式,它们可以变成雨,汇入江河,再蒸腾升空变回云朵……。万物无非如此,循环往复以至无穷。如同这人间,生死荣辱,悲欢离合,看似毫无定数,实则自有宿命。
云图,成就了人类非凡的洞察力和创造力,也给人们一个仰望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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