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凉州古城

一、引言:从一枚竹简说起

在甘肃武威古浪县的汉代烽燧遗址里,考古人员发现了一封用粟特文写的残破竹简(敦煌汉简 EPF22:43,西汉),上面写着 ‘使者、贵人、从者度四百人’。这短短几个字,道出了两千多年前凉州(今武威)的真实景象 —— 不是胡汉对立,而是不同族群一起耕种生活。作为河西走廊的 ‘丝路咽喉’,祁连山的雪水滋养出的绿洲,让这里成了中原与西域的交汇点,从汉武帝设郡到明清,一波又一波移民在这里扎根、融合,留下了遍地可见的遗迹。

二、汉代至魏晋:移民打下凉州的文化底色

悬泉置“贰师悬泉

西汉武帝击败匈奴设武威、张掖等四郡后,迁关东贫民、罪犯等推行 “移民守边”,其带来的农耕技术将河西走廊从 “地广人稀” 变为富庶之地,敦煌悬泉置汉简记载的西域使团接待情况印证其丝路枢纽地位,张掖山丹汉代屯田遗址的铁犁、石磨残片亦是明证。西晋永嘉之乱后,河西成为中原士族避难所,凉州刺史张轨设武兴郡安置流民,河东裴氏等大家族带来儒学传统;敦煌遗书反映当时汉与少数民族通婚普遍,前凉政权融合中原制度与边疆特色的特点,也与陈寅恪 “秦凉诸州,五百年间绵延一脉” 的论断及相关遗址相契合。

敦煌遗书(部分)

439 年北魏灭北凉后,将三万多户河西豪族迁到平城。僧人昙曜率凉州僧匠开凿云冈石窟,其 16-20 窟主佛 “帝王与佛陀形象融合” 的特色及穹窿顶结构,与武威天梯山石窟高度一致,体现艺术传承。2021 年发现的北魏太和元年贾宝墓,其长斜坡墓道、方形单室形制及出土的木质武士俑等,也留下了河西移民丧葬习俗的印记。

三、隋唐:胡汉共居的 ‘繁华顶点’

隋唐时期,凉州既有粟特商人的聚居融合,也因驻军屯田呈现繁荣景象。彼时大量粟特人从中亚迁来定居,《新唐书》载 “大城之中有小城,小城有七,胡居其五”,敦煌 “从化乡” 便有 1400 多名胡人;他们经商之余与汉人通婚,唐诗 “花门将军善胡歌,叶河蕃王能汉语” 即写照,武威文庙藏唐代《康阿达墓志铭》记其家族迁凉及仕唐经历。

这是吐谷浑王族墓出土的一套金银餐饮器具

2019 年发掘的 “吐谷浑王族墓” 中金银器、波斯玻璃器皿,印证了粟特商队的贸易网络。唐朝设河西节度使,驻守 7.3 万士兵、19.4 万匹战马,岑参诗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绘出军民共处的热闹;张掖肃南县唐代屯田遗迹尚存灌溉渠与粮仓痕迹,莫高窟第 158 窟《胡商遇盗图》壁画,则生动再现了粟特商队与汉人交易的场景。

四、宋元:民族政权下的 ‘新融合’

固原史姓粟特人墓葬墓道东壁执笏侍从图

隋唐时期,凉州既有粟特商人的聚居融合,也因驻军屯田呈现繁荣景象。彼时大量粟特人从中亚迁来定居,《新唐书》载 “大城之中有小城,小城有七,胡居其五”,敦煌 “从化乡” 便有 1400 多名胡人;他们经商之余与汉人通婚,唐诗 “花门将军善胡歌,叶河蕃王能汉语” 即写照。

这是河西地区出土的有关粟特裔康氏唯一的一方墓志铭

千年凉州移民史:那些藏在河西走廊古城里的故事

武威文庙藏唐代《康阿达墓志铭》记其家族迁凉及仕唐经历,2019 年发掘的 “吐谷浑王族墓” 中金银器、波斯玻璃器皿,印证了粟特商队的贸易网络。唐朝设河西节度使,驻守 7.3 万士兵、19.4 万匹战马,岑参诗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绘出军民共处的热闹;张掖肃南县唐代屯田遗迹尚存灌溉渠与粮仓痕迹,莫高窟第 158 窟《胡商遇盗图》壁画,则生动再现了粟特商队与汉人交易的场景。

五、明清:从 ‘守边’ 到 ‘迁徙’ 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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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明朝:洪洞大槐树来的 ‘凉州人’

为了充实边防,明朝从山西洪洞县迁了一批百姓到甘肃。这些移民在武威建起了 ‘发放镇’ ‘安置村’,至今当地还流传着 ‘问我祖先何处来,山西洪洞大槐树’ 的民谣。

明朝屯田图

武威凉州区 ‘发放镇’ 遗址里,有洪武年间的移民碑刻,记着山西移民的姓氏和迁入时间;武威市档案馆藏的《丁氏家谱》(明代)记载,丁家人从明初迁到凉州后,世代当百户,印证了当时军事移民的组织方式。

2. 清朝:屯田与外流的 ‘人口流动’

雍正年间,凉州屯田达到顶峰,但后来不少人迁去新疆,导致土地荒芜。《镇番遗事历鉴》(清代)记着,乾隆年间镇番县(今民勤)迁到新疆的人超过 5500,到光绪时,当地人口比咸丰时少了近三分之一。

民勤县红崖山水库周边的清代屯田遗迹里,出土过 ‘每丁授田三十亩’ 的军屯碑刻;武威市档案馆藏的《李万禄家谱》(清代)显示,民勤的移民多来自陕西、山西等地,不是单一来源。

六、清末民国:动荡岁月里的迁徙新篇

1910年的凉州城主街道

1. 清末的 ‘西出阳关’ 潮

武威凉州区出土的光绪二十八年(1902 年)《移民安置碑》记载,官府为移民 ‘每户授田百亩,给籽种三石’。这些移民带去了凉州的 ‘砂田’ 种植技术,在新疆玛纳斯一带种出了高产的粮食。如今玛纳斯县的 ‘凉州户镇’,就是当年移民聚居形成的村落,镇上老民居的土坯墙建造技艺,和武威农村的传统手法一模一样。

2. 民国商路上的 ‘流动群落’

1920 年代,兰新公路开始修建,大量河北、山东的筑路工人流落凉州。武威老城区保存的 ‘晋兴源’ 商号旧址(1927 年),就是山西商人与本地回民马德昌合伙开设的,主营皮毛和布匹。商号账本上记录着 ‘津帮’(天津商人)、’秦帮’(陕西商人)与本地商户的交易,最多时有二十多个省份的商人在此落脚。

凉州城里的山西商人(拍摄大约在1910年—1911年之间)

1936 年兰新铁路武威段动工后,河南、安徽的灾民沿着铁路线来到凉州。民勤县档案馆藏的《赵氏族谱》(1948 年)记载,赵氏族人从河南逃荒到凉州后,在火车站附近搭建 ‘窝棚村’,靠给铁路工人缝补、卖吃食为生。如今武威火车站旁的 ‘河南巷’,老住户还能说出祖辈 ‘扒火车西逃’ 的往事。

翻开凉州的移民史,其实就是一部看得见、摸得着的融合史。汉简、石窟、墓碑、家谱、壁画…… 遍布武威的遗迹都在说同一个故事:从西汉关东移民带来的耕犁,到魏晋士族传下的儒学;从隋唐粟特商人的玻璃器,到西夏双语的《杂字》;从明清洪洞移民的民谣,到民国铁路边的 ‘窝棚村’—— 凉州从来不是单一文化的 ‘孤岛’,而是各族群大融和的千年古城。这些移民的脚步,最终都化作了这座古城最深沉的文化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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