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华古帖》的浩瀚长卷中,成亲王永瑆的墨迹始终带着一种矛盾的张力——他是乾隆皇帝第十一子,金枝玉叶的身份本可让他安享荣华,却偏要以一支狼毫笔与整个时代的书法惯性为敌。当’乾隆四家’的名头响彻乾嘉年间,这位皇子的字帖里藏着的,不仅是笔墨功夫,更是一场关于传统与叛逆的隐秘较量。

一、皇子书房里的’笔墨叛逆’

1790年的紫禁城,当其他皇子忙着研习骑射与权谋时,永瑆的书房却飘出墨香。这位被乾隆斥为’性情乖戾’的皇子,正对着《淳化阁帖》里的赵孟頫墨迹发呆——彼时清廷盛行’馆阁体’,圆润规整的字体如同戴枷锁的舞者,而永瑆偏要在宣纸上撕开一道口子。

他的叛逆藏在笔尖的细节里。《中华古帖》收录的《成亲王书论》卷中,’心正笔正’四字堪称典型:起笔如刀削般锐利,完全打破馆阁体的圆钝惯例;竖画瘦硬如寒松,比欧阳询的’铁画银钩’更添三分孤傲;收笔处暗藏的飞白,像故意扯断的丝线,透着对规整美学的不屑。时人骂他’离经叛道’,他却在批注里自嘲:’宁为字中狂生,不做笔底奴才。’

更惊人的是他的练字痴狂。据《啸亭杂录》记载,这位亲王为求一卷宋拓《九成宫》,竟将母亲赐的翡翠翎管当掉换钱;寒冬腊月练悬腕,手腕上结着冰碴仍不肯停,侍女发现时,墨汁已在砚台里冻成了冰。这种近乎自虐的执着,让他的书法里既有皇室贵气,又藏着孤臣般的倔强。

二、在赵孟頫与欧阳询之间走钢丝

翻开《中华古帖·成亲王卷》,最打眼的莫过于他对’融合’的野心。清代书法圈要么独尊赵孟頫的圆润,要么死守欧阳询的险峻,永瑆却偏要做那个架桥的人。他临摹的《兰亭序》里,’之’字的捺画藏着惊天秘密:起笔是赵孟頫的温润如玉,中段突然化作欧阳询的刚猛如剑,收笔时又以章草的波磔收尾,三朝笔法在一字间完成碰撞。

这种融合在《书论》卷的’中锋’二字里更见功力。’中’字的竖画如垂直悬针,是他独创的’锥画沙’技法,笔尖在纸面上摩擦出的涩感,比米芾的’刷字’更显力道;’锋’字的反捺则借鉴了篆隶的浑厚,打破了楷书的刻板框架。翁方纲曾酸溜溜地评价:’永瑆学赵孟頫,却比赵孟頫多三分戾气。’这’戾气’,恰恰是他最珍贵的突破。

他对工具的挑剔更是到了苛刻地步。现存于故宫的成亲王用笔,笔杆刻着’瘦金体’铭文,笔锋取的是黄山兔毫,据说要在春分时节采集,此时的兔毫柔韧度最佳。他在《论书绝句》里写:’笔要刚如剑,墨须柔似水’,这种刚柔相济的追求,让他的字帖成为清代书法的’另类教科书’。

乾隆最叛逆的皇子:成亲王永瑆用一支笔,写尽清代书法的隐秘野心

三、被低估的皇室书法革命者

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亲王的书法总被贴上’皇室玩票’的标签,直到《中华古帖》系统整理其作品,人们才惊觉他埋下的变革种子。他晚年临摹的《曹全碑》,将隶书的蚕头燕尾与楷书的结构严谨结合,’君讳全’三字的横画,起笔如隶书般圆润,收笔却以楷书的方笔收尾,这种’隶楷杂交’比后来的碑学运动早了整整半个世纪。

他的影响远比想象中深远。启功先生曾在《论书札记》里透露,自己初学书法时,临的正是成亲王的《归去来兮辞》,尤其痴迷其中’舟遥遥以轻飏’的’遥’字,笔画间的牵丝如春蚕吐丝,既连贯又不拖沓,这种对’度’的把握,影响了他一生的书法审美。2019年嘉德春拍,成亲王的《临王羲之帖》以2300万元成交,比同时期刘墉作品高出近千万,市场终于为这位’叛逆皇子’正名。

如今翻开《中华古帖·成亲王卷》,最动人的莫过于那些涂改痕迹。在《书论》卷的空白处,他用小字批注:’昨日学欧,今日学赵,明日当学我自己。’这句看似狂妄的话,道破了所有艺术传承的真谛——临摹是为了最终的告别。这位戴着紫金冠的书法家,终其一生都在证明:皇室血脉或许能决定身份,却锁不住一支笔的自由。

当我们凝视他笔下的每一个字,看到的不仅是清代书法的精致与法度,更是一个灵魂对艺术的赤诚:哪怕生在黄金牢笼,也要用笔墨为自己开辟出一片天地。成亲王的字帖,从来不是供人复制的范本,而是一面镜子,照见每个学书者心中那点不肯妥协的’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