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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绝响广陵散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总有一些人物以其独特的魅力，穿越时空千年依然是熠熠生辉的一颗璀璨明星。嵇康，这位魏晋时期的文学巨匠与思想家，便是其中一颗璀璨的星辰。他以超凡脱俗的才情，高洁不屈的人格，成为了后世无数人仰望的巨人。用他自己的光芒照亮了那个黑暗时代，留下了不朽的传奇。“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这诗词说得不就是他嘛！

说起中国文人的死，从来没有像嵇康那样，带给我如此巨大的震撼。说他是“含笑饮砒霜”未必完全正确，可是却同样从容面对死亡。汉魏晋风骨是浑然天成的，所谓“真名士，自风流”，这是一种超脱形体禁锢的力量，也是这个时期文人的气度汇合。其中为人熟悉的，早期莫过于“建安七子“，到了正始时期出现了7位名士，这就是“竹林七贤”。

魏晋时期是一个乱世，诸侯争霸，战争频发，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但同样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两汉经学解体之后，知识界失去了一个价值共同体，残酷黑暗的社会现实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家理想的幻灭让文人们开始思考要如何协调个人与社会、山林与庙堂、荣与辱、生与死的关系，他们开始赏识以道家的价值观来纾解儒家的价值观。

在这种情况下魏晋时期的思想逐渐被引向玄学，探讨“有与无”、“言与意”、“名教与自然”等问题，其中言意之辩在诗文创作方面引起巨大的争论。据《晋书.嵇康传》记载：“康善谈理，又能属文，其高情远趣，率然玄远”。嵇康将他极高的玄学修养与逻辑思辨能力投入写作之中，直接构成了他的诗作清远竣切的特点，为后世玄言诗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魏氏春秋》中记载：“嵇康内居河内山阳县、与陈留阮籍、河内山涛、河内向秀、沛国刘伶、陈留阮咸、琅邪王戎友善。常游于竹林，号为七贤“。这也就是我们后人所说的“竹林七贤”。他们以崇尚老庄哲学、反对礼教束缚、纵酒放达的魏晋风骨而著称。七人之中山涛是老大哥；嵇康是他的小老弟。他们都是当时玄学的代表人物，常聚于山阳竹林下饮酒清谈，以放诞不羁的行为表达对司马氏集团的不满。

魏晋风骨，后世敬仰，历朝历代的学子精英们更是顶礼膜拜，频频效仿。开创魏晋风骨的那些人已经作古千载，然而他们的风骨却成为后人的楷模。这是开创魏晋风尚的一批学识渊博，情操高尚的知识分子，他们中有一个特别惹人喜爱的当属嵇康。他与阮籍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反对礼教束缚，不仅名列“竹林名士”之一，更是“竹林七贤”中的精神领袖，成为后世无数人心目中自由与不羁的象征。

说起来，这七人的性格不同，而且出身也不一致。嵇康是正宗的皇亲国戚，他的妻子是曹操的曾孙女乐亭公主。阮籍的父亲阮瑀是曹操的同窗，阮咸则是阮籍的侄子。王戎出自琅琊王氏，东晋时期的王导、王敦都是他的族弟。山涛的父亲和司马懿夫人张氏是表兄妹，他和司马家族是亲戚。

竹林七贤中，上述五人都是贵族，而向秀和刘伶则是寒门出身。另外，他们的思想倾向也不同，嵇康、阮藉、阮咸、刘伶始终主张“老庄”之学；山涛、王戎则好老庄而杂以儒学；向秀则主张名教与自然合一。他们在生活上不拘礼法，清静无为，常一起游于竹林之下，肆意欢宴，后遂用竹林宴、竹游乐纵歌。这群被称为“竹林七贤”的人，他们用放诞对抗司马朝廷的虚伪，以美酒浇灌自由，在乱世中谱写了一曲惊世骇俗的生命狂想曲。在七贤中最不羁风流的还要数嵇康，他是一位人格魅力巨大的领袖式人物。

   嵇康生于魏文帝黄初五年（公元223年），字叔夜，谯国铚县（今安徽省濉溪县）人。其祖先本姓奚，住在会稽上虞（今浙江省绍兴市上虞区），其曾祖父后为躲避仇家，迁徙到谯国的铚县，并改姓为嵇。嵇康父亲嵇昭官至曹魏国督军粮治书侍御史，后因屡遭权臣排挤而失官，嵇康出生不久父亲就去世了。其兄嵇喜早年以秀才身份从军，也是当时的才学之士，历任太仆、扬州刺史等职，后做宫正的官，就是掌管皇家宗族事务的官员。嵇康是在母亲和哥哥嵇喜的抚育下长大成人的。

   少年时代的嵇康，天资聪颖，颇有俊才。由于父亲早逝，无人管束，加上母兄娇惯，从小养成了桀骜不驯、尚奇任侠的性格。他常常以清高脱俗自居，又“学不师授，博览无不该通”，通过自学和博览群书，获得了丰富的历史文化知识和各种技艺。成年后的嵇康高洁的品格，淡薄的心境，以及他那冷隽峭拔的文风诗风，令同时代的人为之摧眉折腰，高山仰止。他喜读道家书籍，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更为奇葩的是他不曾从师授业。一袭长袍，满腹经伦，再背上一把古琴，长风中往山头一站，清风明月的神采，气质里一股天成的“自然”，那一派“半入仙风”的神韵，更是让人望尘莫及。

他的容貌如同才华一样出众，身长七尺八寸，龙章凤姿，天资自然，气质风度都美妙绝伦。好友山涛曾用“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来形容他。他的美不仅仅是外表，更是那份超脱世俗、不为物欲所动的内在气质。因才貌高绝，他被沛王曹林看中，将女儿长乐亭主嫁他为妻，据说长乐亭主是魏武帝曹操的孙女。因而获拜郎中，后任中散大夫，虽然只是个闲差，却也风光无限，世称“嵇散中”。嵇康与长乐公主育有一儿一女。

他是三国时曹魏著名思想家、文学家、音乐家，史书上称他少有旷世奇才，学识渊博。他不仅在文学上有很高的造谐，其诗歌风格清峻，擅长四言诗，与阮籍齐名，被誉为继曹操之后的又一位四言诗大家。他广习诸艺，精通音律，演奏古琴的技巧非常高明，在当时是首屈一指的高手，其琴声更是天籁之音，能够穿透尘世间喧嚣。他一生著作颇丰，其中千秋相传的《幽愤诗》《五言赠秀才诗》《太师箴》《管蔡论》《明胆论》《释私论》《养生论》，尤其是写的《琴赋》，特别是洋洋七千言的《声无哀乐论》，鼓吹自然和谐，呼唤心灵回归，在当时音乐与自然、音乐与情感关系的大论辩中独树一帜。

嵇康有一张非常名贵的琴，为了这张琴，他卖去了东阳旧业，还向尚书令讨要了一块河轮祝玉，截成薄片镶嵌在琴面上作琴徽。琴囊则是用玉帘巾单、缩丝制成，此琴可谓价值连城。一次好友山涛酒醉差点摔坏这把琴，嵇康以生命保护，才使这琴免遭损毁。一天，他夜宿洛西华阳亭，云淡风轻，引起他的雅兴便弹起琴来。不知不觉间更鼓三响，夜深了刚要收琴，见身后一位童颜鹤发的老者正在专心致志地听他弹奏。他随口说：“请仙翁指教”！老人拈着花白胡子说：“你指法很熟练，可惜感情不够，把悲壮的古曲弹得过于柔弱婉转了”。嵇康万没想到老人会挑出他的毛病来，顿时涨红了脸，觉得老人讲得有道理，遂诚恳求教于老人。

老人并不推辞，让嵇康点起一炉紫檀香，自己净了手，整整衣冠，盘膝坐好，先不弹琴，闭目沉思良久。然后，老人双手在琴弦上挥拂，旋律变化万千，时如海浪击岸，时如喁喁私语。稍后，琴弦又发出悲壮、凄凉的哀调，如泣如诉，飞跃亭外，流水似乎也随之应和。当琴声戛然而止，嵇才如梦方醒。此时，嵇康再看老人，双目晶明，神采奕奕。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恭恭敬敬地恳请老人家把这绝技传授给他，老人欣然允诺，亲自指点嵇康弹奏，但嘱咐他不许外传。天明，嵇康再看老者，竞已不见踪影。此后，嵇康的《广陵散》弹奏得精妙绝伦，名闻天下。

“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这就是嵇康的性格。他骄纵任性，卓而不群，这种性格深深地影响了他的为人处世。那时曹魏政权已摇摇欲坠，司马氏家族如日中天欲取而代之，因此嵇康的名气反而成为他悲剧的导火索，堪为名高所累。司马氏掌权后，他隐居拒绝出仕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在时局纷乱之下，像嵇康这样的名士很容易成为拉拢对象，而他高雅超俗不愿与浊世合污的性格，与浊世格格不入，如此注定以悲剧收场。据说，在河南汲县一带山中，当嵇康碰到博学多才的隐士孙登对他说：“你性格刚烈才智俊秀，大概难以躲过灾祸”。

当时的社会那么复杂，可嵇康却能保持自己的纯粹，这是多么难得的啊！他的诗词，他的琴音，都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听听，这是多么美好的意境啊！嵇康的书法也是很有名的，造诣很高，“如抱琴半醉，酣歌高眠。又若众鸟翱翔，群乌乍散”。他的诗也可以称得上大家。创作有《长清》、《短清》、《长侧》，合称“嵇氏四弄”，与东汉的“蔡氏五弄”合称“九弄”。隋炀帝曾把“九弄”作为科举取士的条件之一。

嵇康生长在魏晋时期，可他的人生主张确实是让人听了触目惊心。他完全不理会种种传世久远堂而皇之的教条礼法，彻底厌恶官场仕途，心中崇尚着一个与世人截然不同的人生境界，这个境界是那样令他心醉神迷，是那样坦荡浩然。这种境界可用十二个字来概括：“摆脱束缚，回归自然，享受悠闲”。他大声疾呼，“非汤武而薄周孔”、“越明教而任自然”。嵇康不但给后人留下了惊天动地的著作，还用行动阐述了日常生活中多种社会范畴概念的另类含义。

在历朝历代多少人梦寐以求为官，可是嵇康崇尚自然，厌恶仕途，厌恶到令人咂舌的程度。他长期隐居在河南焦作的山林之中，后来到了洛阳城外，竟然开了个铁匠铺，每天在大树底下打铁，没有谁要他打，只是自愿，也没有赢利目的，只是觉得有意思。他给别人打铁也不收钱，谁要是过意不去拎壶酒来，他会拉着你一起痛饮。一个稀世的大学问家、大艺术家竟然在荒郊野外的大树下打铁，与那些瘦骨嶙峋的隐士，以及皓首穷经、弱不禁风的书生们相比，实在是南辕北辙。

他的一位粉丝名叫钟会，对嵇康一向十分敬仰，而且一度敬仰到了敬畏的地步。钟会乃是大书法家，魏国太傅钟繇之子，“敏慧夙成，少有才气”，年少得志，十九岁入仕为秘书郎，三年后又升为尚书郎，二十九岁时就已进封关内侯。本身就博才多艺，声名遐迩，但嵇康拒绝与其交往。《世说新语》记载，钟会撰写完《四本论》时，原来想请嵇康指点一下自已的文章，可又怕嵇康看不上，只能把撰写的《四本论》文章悄无声息地塞进嵇康的窗户里，畏而不敢进屋。后来做了高官的钟会，觉得现在地位不低了，听说嵇康在效外打铁，就“乘肥衣轻，宾从如云”，带着一支华贵的车队前来，也许是为了表示尊重，也许是为了显示点儿什么，反正是车队浩浩荡荡的来了。

可是，这种喧闹严重侵犯了嵇康营造的安适清净的境界，他白了钟会一眼，连招呼都不打，拉着风箱，抡着铁锤，叮叮当当的照样打铁，旁若无人一样，一下子把这位贵公子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钟会只得悻悻而归。刚走几步，却听到嵇康说话了：“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一惊，立即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两个文学家，只是钟会要比嵇康差上了几个级别，人品更是天壤之别。可是简洁而巧妙的问答简直就是巅峰对决，真是一段无聊至极的尬聊啊！无疑这种漠然态度，成了嵇康悲剧的导火索。

公元261年，司马昭公然杀了魏帝曹髦，这无疑与天下为敌了。为了逃脱弑君的罪名堵住悠悠众口，司马昭急需與论支持，因此身为天下才子之首的嵇康便成了司马昭拉拢的对象。第二年司马昭指派“七贤”中的山涛出面拉拢嵇康。然而，对于司马集团，嵇康向来是抵触的，因而他隐居山林以打铁为生，远离一切尘嚣与权贵。名士山涛是嵇康的好友，担任着一个很大的官“尚书史部郎”，那是了不得的选拔人才的大官。然而山涛未经嵇康同意，擅自向司马昭推荐嵇康担任自己这个职务。

这岂不是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吗？可是嵇康对此非常愤怒，他的做法相当激烈，直接给山涛写了一封绝交信，也就是千古名篇《与山巨源绝交书》，这是一篇有浓厚文学意味和大胆反抗思想的散文。文中说：“人伦有礼，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他的“必不堪者七”，是表示蔑视虚伪礼教，“甚不可者二”更是公然对抗朝廷法制，所谓“每非汤武而薄周孔”，正是公开揭穿司马氏争夺政权的阴谋。

这篇散文自始至终，始终贯穿着对司马氏腐朽统治的决绝态度。他把山涛荐他作官比做是“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极尽辛辣讽刺之能事。并表示如果司马氏要强迫他做官，他就像野性难驯的麋鹿，“狂顾顿缨，赴汤蹈火”。全文嬉笑怒骂，锋利洒脱，表明了自己坚决不做官的态度，这其实直接宣告了与司马昭为敌！可能这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一封绝交书。因为嵇康在信中列举老子、庄子等11个历史人物，指出人的秉性各有所好，表明自已不堪礼法约束，与朝廷无法合作，最后把山涛臭骂了一顿，称自已宁愿赴汤蹈火，也不愿趟富贵。

显然，这封绝交信的背后所指自然是司马氏，成为了嵇康的催命符。司马昭怒不可遏，顿起杀心，只需要一个时机，他就能将嵇康置于死地，而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恰巧此时，发生了一件著名的“吕安事件”。这吕安也是嵇康最好的朋友之一，吕安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吕巽，他垂涎弟媳美色将之玷污，而为怕事情败露有辱自己的名声与仕途，反污弟弟不孝及谋逆，吕安就被下狱了。作为好朋友的嵇康实在不愿见吕安被冤，就只身来到洛阳喊冤，没有想到正中了钟会与司马昭下怀。嵇康受吕安连累，也被投入了大牢。

这时，司马昭的亲信钟会，对司马昭说：“嵇康这个人是一条蛰伏的卧龙，不能让他腾飞。你不要担心天下其他人，只要提防嵇康”。还诬陷说：“嵇康想帮助毋丘俭谋反，只是山涛不答应。从前齐国杀丁华，鲁国杀了少正卯，确实是因为这种人妨害安定，扰乱教化，所以圣贤要把他们清除掉。嵇康、吕安等人言语狂妄放肆，诽谤攻击前代制度典章，做皇帝最不能容忍这种人，应该乘机除掉他们，使风俗淳厚”。钟会这是彻底将嵇康置于死地了，司马昭听从了钟会的意见，决定把嵇康和吕安杀害。

嵇康即将在东市受刑，他踉跄着走下囚车，强烈的阳光刺得他半天睁不开眼睛。是啊，洛阳的大牢里暗无天日，他的眼睛已不适应如此强烈的阳光照射了。今天是他生命的尽头，他想再看一眼往日与“竹林七贤”们经常赋诗、钦酒、抚琴的地方。于是他定了定神，勉强睁开双眼，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刑场周围挤满了前来为他送行的百姓，更使他吃惊的是，刑台前黑压跪着三千名为他求情，愿望拜他为师的太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