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13日，ST广道（839680.BJ，广道数字）公告，收到深圳证监局《行政处罚事先告知书》，公司及相关责任人合计将遭罚款4050万元。深圳证监局查明，广道数字涉嫌在2018年至2024年上半年虚增营业收入及营业成本，虚增金额占当期报告总额的83.30%—99.39%不等。换句话说，连续六年，营业收入8成以上都是假的，2018-2021在新三板，2021年11月北交所上市，连续六年造假。这样的重大违法，ST广道退市没有悬念。
有朋友问我，像ST广道这样的财务造假有没有可能事先发现。
我觉着有，用我的财务舞弊分析框架，三纵三横一张网，三个视角三个维度，两个框架套一下，多数都能原形毕露。两个舞弊识别框架的基础都是生意质量。
在投资场景下分析生意质量，我的方法论：投入产出双循环，七看八问分钟。根据教学经验，“七看八问”同学们是能记住的。我称之为“七把财务分析小刀”。我的经验，如果你能七看掌握了，财务分析技能也就上了台阶。
七看，就是些常识，没啥高深之处。
（朋友拍摄于香港中环三联书店）
“投入产出双循环，七看八问两分钟”写在我的新书《简明财务分析》京东当当有售。唐朝老师评价《简明财务分析》：“只看科沃斯一章就值回书价”。科沃斯一章，是用科沃斯案例来展示“投入产出双循环，七看八问两分钟”的分析框架。《简明财务分析》如果需要签名版，请联系微信raojiaoshou9。
“投入产出双循环，七看八问两分钟”框架分析好公司有效，排除烂公司一样管用。投资第一步，发现好公司，排除坏公司。坏公司的极致就是财务造假公司。
这一篇我们用七看八问来看一家财务造假的烂公司，多闻闻烂公司的腐败味道，也是避开投资陷阱的有效训练。
研究那些疑似造假案例有风险，我们私下讲讲就好。公开谈论，只能遥指落水狗，它已经在水里了，任人评点。
任何财务分析都是场景性的。离开了具体场景、具体时间、具体个人能力，聊财务分析都是耍流氓。
ST广道这个案例分析，我选的场景是，2024年5月23日，我们假设回到这一天，以当时的信息环境，我们来看看，能否提前看出一些端倪。
2024年5月23日，这一天，北交所给ST广道（以下简称广道）发来了年报问询函。交易所问询函是个非常重要的治理信号，交易所的监管员都是专业人士，眼光毒辣，问你了，就是怀疑你有问题，我们投资者要非常重视这个信号。使用交易所问询函的关键技巧是看问题，而非看公司回答，由于交易所是自律组织没有执法权，因而被问的公司一通胡答，交易所也没办法，所以在交易所问询函这事上，问题远比回答更重要。
北交所问询函问题我提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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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业绩下滑，什么原因？这点你需要立即警惕，上市后业绩下滑，通常不是好事，前期冲太猛或者舞弊风险。 -
应收账款、存货、预付账款、收入确认异常。应收账款大幅增长，已达营业收入139%，其中一年应收占营业收入85%，当当当！警钟。存货数额高，减值是否充分？研发费内人工大幅减少，为何？与西门子合作项目是总额法还是净额法，审计师说说。
北交所的问题字里行间写着两个字，造假！所以，此时，看了问询函，需要去看看公司数据。
首先，我们先看一下2023年年报对于公司业务的描述。
2023年业绩下滑，营业收入下滑5.83%，扣非净利润下滑28.88%。公司年报对业务的描述如下：
公司主营业务属于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主要从事大数据智能化相关产品的研发、生产、销售及服务。公司结合多年的技术积累与行业经验，自主研发了一系列大数据智能化产品，这些产品涵盖了数据采集、数据治理、湖仓一体数据库、数据可视化分析等数据生命周期内的关键环节，为数字政务、数字军工、制造业数字化三大业务领域内的客户提供技术、产品和服务。
虽然每个字我都认识，但以我的能力圈，不知道这家公司具体干啥，不过可以判断这是一家ToBToG的公司，似乎是做项目的。用了很多市场喜欢的大词，做得很杂，规模还很小，这种业务描述我通常是很警惕。
从年报业务分类数据看，毛利率符合项目制业务特征，主体业务是数据采集，但是下滑，新增业务体量很小没啥帮助，说明2023年业绩不好是业务不行。
有了大体印象，我们来看财务数据，七看，我这里将七看一一列出，是为了没有基础的读者需要，并不是每个看都有信息价值，实务中，我自己往往一扫而过。对于初学者，我建议你一定把七看完整走一遍。
一看盈收
三步，盈收规模，盈利能力，盈利质量。
第一步 盈收规模
2023年广道营业收入2.88亿，归母净利润0.46亿。一家小公司，过去10年，从一家微型公司发展到现在，这样的IT公司我见过不少，能活着，长不大。
第二步 盈收能力
盈利能力我们主要看毛利率和归母净利润率，如果扣非净利润与归母净利润差异较大，用扣非净利润率代替。
广道毛利率和净利润率都不低，最近几年略有下降，过去3年合计毛利率44.7%，合计归母净利润率18.4%。考虑到业务规模小，我猜测其核心能力可能是客户关系，特殊客户关系创造较高利润率也有可能。
第三步 盈收质量
盈利质量主要看两个指标，净现比和自由现金流
净现比=经营净现金流/归母净利润。净现比，用来考察利润转化为现金的能力，通常这个指标大于等于1被视为健康。广道过去10年净现比0.21，过去3年（2022-2024）净现比0.17很糟，利润转化不成现金，赚了利润没赚钱，危险信号。
自由现金流是一个企业真实价值的体现。（自由现金流简易计算：自由现金流=经营净现金流-购建固定资产无形资产现金开支）自由现金流就是一面照妖镜。有的烂公司，利润搞出来了，但是质量很差，没有现金流，赚了利润没赚钱。
自由现金流10年合计-10.2亿，5年合计-0.73亿,3年合计-0.37亿，业务不能内生自洽，需要依赖外部输血，此时一张漂亮报表就很重要，危险信号。
从生意角度，烂生意。补充一点，在看负自由现金流的时候，有时虽然是负数，但存在好业务好生意的情况，例如产品研发型业务模式、平台型业务模式等，都是现金流错配，前期投入大自由现金流为负，一旦产品研发成功或者平台成型，后期边际成本锐减，利润现金大增。在广道这里，一来看着像项目制靠关系的业务，烧钱不会烧出竞争力，其次，广道2023年主打的数据业务收集产品营收下降，证明前期烧的钱没起作用。根据这两条，我判断广道低净现比和负自由现金流是烂生意信号。
二看费用成本
（1-毛利率）=营业成本/营业收入，前面我们已经看过毛利率。这里我们看下期间费用，期间费用就是与营业收入变化无关仅仅与期间相关的费用开始，管理费用、研发费用、销售费用，这三项与经营直接相关，财务费用与借款负债资金运用相关。
期间费用的定义是与业务规模变动无关，仅仅与期间相关的费用，例如在一定规模范围内的场地租金，不与业绩挂钩的薪酬等，令人奇怪的是，2023年，广道业务下滑的，但是期间费用率降低更多，有点不符合逻辑，所以交易所来问，研发费中人工为何大幅下滑。
三看 增长率
在2024年5月23日观察，广道的增长期已经结束。考虑到2021年11月北交所上市，因而2019-2021年是业绩压力期，根据舞弊动机理论，此期间有较高操纵的动机，上市后2022年增速即大幅下降，为这个猜测提供了佐证。根据经验，在IPO期间业绩压力期冲业绩过猛，往往会导致上市后业绩变脸，2023年的业绩下滑，又佐证了这一点。危险信号。
四看业务构成
真相有时就在细节之中，在iFinD中，广道的业务分类信息，如下，我贴原图，感受下。
分类信息分为两段，2021-2022年，采用与之前不同新分类方法。
你们看下来如何？眼花缭乱，不知所云，业务杂乱小。我的感觉就是个有啥干啥的小公司。
五看资产负债
广道的资产负债率不高，有息债务不多，现金足够覆盖一年内到期有息债务。看不出什么问题。
六看投入产出
投入产出三个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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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元收入需要营运资金WC -
一元收入需要固定资产 -
人均营业收入和利润
首先看，一元收入需要营运资金WC。
营运资金（working capital，WC）=业务需要投入流动资产-供应商垫付流动负债。相当于企业业务运转需要投入的营运资金净额，也就是你让人占用的资金，减去你占用别人的资金。
一元收入需要营运资金WC=（应收账款和票据 应收融资 预付 存货 合同资产-应付账款和票据-预收-合同负债）/营业收入。
一元营业收入需要营运资金WC等于企业为获得一元收入需要净投入的营运资金数量，这个指始终为负，意味着占用上下游资金做生意，生意做的越大，反而占用别人资金越多。
广道数字的一元收入需要营运资金WC，过去10年一路上升，2023年达到令人咂舌的1.57元。
实际上，只要看到这个数，你应该立即得出结论，这是一个不可持续的烂生意。你可以想一想，什么样的生意，每产生一元营业收入需要自己净投入1.57元营运资金，傻子都不会干，居然还干的起劲，那么到底谁是很傻子。（关于WC分析参见之前文章《一把财务分析小刀》）
记得芒格说过，你上牌桌，半小时还没发现谁是傻子，那么你自己就是。
广道2019年一元收入需要WC就1元，这个时候发生什么？北交所上市报告期，动机也很清楚了。2022-2023年加速上升，出来混，是要还的。
广道一元收入需要WC恶化的原因主要是应收账款和存货，这都是北交所问询函的核心内容，2023年应收账款净额已经占到营业收入的139%，存货占营业收入19%，这已经不是烂生意的问题，而是为什么这样一个烂生意还要继续干的问题。
换个角度，从2018年开始，广道归母净利润多数时候小于当年新增营运资金，意味着赚的利润都变成了WC，变成了应收账款和存货，典型的赚了利润没赚钱。
一元收入需要固定资产不高，3年平均0.1，符合软件服务类企业特征。
人均营业收入和人均利润看着都不错，与之前烂生意印象相悖。不过2023年漏出了马脚，在人员数没变的情况下，支付给员工的现金断崖式减少，导致按人均薪酬比上年降了一半，怎么回事？发不出工资了？要暴？所以，我们用现金支付来算薪酬比用应付工资来算有信息含量。
七看收益率
这样的烂公司，ROE没啥信息含量，不要浪费时间了。
财务数据看完，你自己就会有个判断，我的判断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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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家搞IT项目类或者服务的小公司，业务杂乱，核心能力无法识别。 -
财务数据糟糕，盈收规模小，盈利质量差，典型赚了利润没赚钱，在IPO压力下，操纵迹象明显。 -
2023年年报数据显示诸多崩溃前兆，硝烟味道明显。
芒格说过，当你闻到危险气味时该怎么办？跑啊，兄弟。
不过基本面分析从来只是投资决策的一个方面，广道就是明证，通过上述分析，2024年5月23号的情境下，我们能清楚判断这是一家烂公司，而且造假可能性很大。随后，924来了，股价一通大涨。
甚至前几天，退市已成定局，居然还涨停，类似于爆炒末日期权。
所以，基本面一定是股价的构成因素，但不是全部。
资产价格主要受到三方面发展变化的影响，我称为“三碗面”，基本面、市场面、心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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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面：可以被简化为企业收益和现金流以及对二者的未来预期，包括：基本面事实，以及投资者对于基本面事实的认识和预期。 -
心理面：投资者基于现有信息做出投资决策的个人心理因素以及投资者群体形成的集体情绪。 -
市场面：资产价格表现在市场上，形成与对基本面和心理面的互动反馈。
基本面、心理面、市场面，互相影响，互为因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活在基本面，决策在心理面，行动在市场面
索罗斯说：当我看见泡沫，就冲进去火上加油。
需要留意的是，索罗斯在泡沫破灭前跑得比谁都快。
本文是个人兴趣不构成投资建议请读者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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