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一杯香茗,享人生清欢
晚风青争
夏日的雨刚刚停歇,空气里浮着湿漉漉的草木气,檐角的水珠串成细帘,滴滴答答敲打着青石板。我踩着微潮的路面走进巷尾的茶坊,木质门楣上“清欢”二字被雨水洗得愈发温润,笔锋里藏着几分苏轼笔下的恬淡。这两字大概是取自东坡先生《浣溪沙》中“人间至味是清欢”的名句吧,道尽了远离喧嚣、回归本真的恬淡心境。以“清欢”二字作茶坊名,既呼应着品茶时那份清雅闲逸的氛围,又暗合“人间至味是清欢”的意趣,将茶文化中“淡泊宁静”的精神内核悄然藏入其间,更传递出对质朴生活美学的向往——单是这名字,便让人忍不住想推门而入,寻一份简单纯粹的惬意。
茶坊是婉琳和朋友合开的。她总穿一袭淡青色长裙,长发及腰,眉眼间带着书卷气,像从古典画里走出来的人。隔着橱窗望去,此刻她正用纤长的手指从桃木架上取下一块普洱熟茶饼。棉纸裹着经年的浅黄,指尖轻捻时簌簌作响,仿佛惊动了沉睡的时光——那是茶马古道上,马帮铃铛摇落的晨雾;是茶农在火塘边翻动茶叶时,掌心烙下的温度;是云南大叶种树叶从枝头到茶饼,历经发酵与沉淀的漫长旅程。
“静,快来尝尝这个,勐海的熟茶,陈了五年。”婉琳的声音清脆,像茶盏里漾开的涟漪漫过来。她取茶刀沿着饼边轻轻撬动,褐色茶块带着细碎的金毫落下,一缕陈香漫过鼻尖,是岁月沉静的醇厚,混着雨气,凝成雨天独有的诗意。沸水注入盖碗,茶叶起初拘谨蜷缩,渐渐在水中舒展、浮沉,像一群苏醒的精灵。温杯、洗茶、注水、出汤,动作在她指尖流转得娴熟又优雅,每一次举杯与放下,都流动着对茶的敬畏。第一泡汤色浅褐,她倾壶滤茶,茶汤沿着公道杯的弧度滑入品茗杯,红浓明亮如琥珀,在午后光线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普洱生茶性子稍微烈些,像少年。”她端起茶杯示意,“你看这汤色,黄绿透亮,入口带点涩,回甘却来得快,像莽撞过后突然涌上的甜。”果然,生茶入喉先是清苦,舌尖稍作停留,便有蜜香从舌根漫上来,混着山野的清气,让人想起云南的茶山——紫色土壤上,茶树在雨雾里舒展枝叶,阳光穿过云层洒在叶尖,每一滴露水都裹着草木的灵气。

朋友们闲谈着,有人念起纳兰性德的“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句子,有人说起茶马古道上的美丽传说。婉琳一边添水,一边讲茶叶里的学问:“这茶汤里的茶多酚能抗氧化,像岁月里的从容;脂肪酶悄悄分解着油腻,恰似生活里那些不动声色的智慧。”她的指尖轻轻叩了叩盖碗:“泡茶最忌心浮,水温、时长、手法,差一点都出不来那种口感。”我望着杯中茶叶,沉沉浮浮但终会落定,忽然读懂了她的意思——人生不也如此?年少时像生茶,带着冲劲与青涩;中年后如熟茶,在世事的起起伏伏里沉淀出醇厚,苦与甜都揉得恰到好处;到了晚年,滋味或许淡了,余韵里却全是走过的路,每一步都清晰如昨。
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敲在茶坊的窗棂上。我们捧着茶盏,看水汽氤氲了眼镜片,听婉琳讲开茶馆的初衷:“就想找个地方,让时光静下来,让大家慢下来。你看这茶,从云南的山上来,走过那么远的路,不就是为了这一刻,让人心静下来么?”
是啊,一片树叶的故事,从枝头到舌尖,要经历多少风雨与期待。而人生这场茶局,何尝不是如此。浓时尽兴,淡时从容,苦后回甘,涩里藏甜。
窗外雨歇,檐下风铃轻轻作响,杯中茶汤尚温。我们相视一笑,庆幸在这纷繁的尘世有这一处人间清欢——有好茶,有挚友,有茶烟里的优雅,有闲谈中的恬淡,更有一颗能在浮沉中沉静下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