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我在墨西哥城最爱去的一类地方是各种手工艺品市场。在这些市场里,传统手工织造或刺绣的纺织品占了很大一部分空间,这些服饰、挂毯、包袋来自瓦哈卡,恰帕斯,格雷罗的女人们:她们在针线之间书写一种来自自己家庭,土地,村庄,文化的历史,这些历史是颜色和花纹,最终它可以被人们穿在身上,被皮肤触碰,被弄脏又洗净,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去年我读了一本书,叫做《危地马拉传统纺织人(Traditional Guatemalan Weavers)》,两位对纺织品颇有研究的作者深入危地马拉的腹地,访谈了数十名从事编织和纺织的手工艺人。几乎所有人都来自原住民社区、绝大多数是女人。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社会环境中,纺织成为女人们说话的方式。女人们用她们的织物与世界连接,用各自的设计和手艺找到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寻求独立,受到尊重。
那些纺织了一辈子的女人们,年纪渐长时总会受到特定的病痛侵袭:腰痛,视力减退甚至白内障,颈椎和手腕问题,等等。这是这种工作在她们身上留下的无法挽回的印记:她们面对面前的织机,每天一坐几个小时。她们必须聚精会神。但即便如此——即便病痛让她们在晚年几乎无法正常工作,她们却毫不例外地热爱着自己的工作,只要手还能动,眼睛还能看见,她们就要继续纺织。
过去几个月里,我一直在和我的朋友丽娜交流在织物世界中的新发现。她在拜访了东南亚和贵州苗族的织女后也开始学习编织,她不断在从事纺织的女人身上获取灵感和力量,并把它们灌注到自己的“小生意”里。与其把它叫做“小生意”,我更愿意称之为一种收藏、分享和“策展(curation)”;她通过自己的小生意使得来自不同世界的女性以及她们创作的织物得以对话。欢迎关注丽娜的公众号了解她的工作:
本文原文转录自视觉民族志视频“Making it as embroiders”,发表于美国人类学学会(AAA)Anthropology News 2022年3月/4月刊。视频中出现的女人们来自墨西哥恰帕斯,她们从事的是刺绣。在这里分享自己工作的女人们,她们在家务的间隙中刺绣,在交通工具上刺绣,她们学习和创造不同的设计,刺绣也成了她们谋生的手段。
点击阅读原文可跳转,原文中也可找到视觉民族志的油管链接。本文截图均来源于视觉民族志视频。
随着墨西哥恰帕斯的女性手艺人们努力满足全球对刺绣纺织品日益增长的需求,她们走出家门,开始赚取自己的收入——这改变了她们的家庭关系和自身的身份认同。
在恰帕斯的措西尔(Tsotsil)和泽塔尔(Tseltal)原住民社区中,纺织和刺绣传统上是女性的工作,在家中完成,主要供家庭使用。随着对手工纺织产品的全球需求增长,女性们越来越多地走出家门出售她们的产品,这让她们接触到外部的商业人士,为她们提供了收入来源,并使她们的的工作方式、人际关系和身份认同发生了一系列转变。
要理解这些变化的意义,必须了解它们的背景:这背景是她们的家和工作场所、是她们日常活动的规律、是她们对下一辈的期待、是她们丈夫的工作,以及客户的要求。这个10分钟的视频展示了这些多样化的背景和关系,记录了来自阿瓜卡特南戈(Aguacatenango)和埃尔普埃尔托(El Puerto)社区的泽塔尔刺绣手艺人的工作。这些手艺人是Malacate Taller Experimental Textil实验纺织合作社的一部分,她们在完成一个来自美国客户的大订单的同时,讲述了她们的工作与生活。
以下是女人们在视频中的讲述:
“一整个星期,从星期一到星期六,我们凌晨三四点起床,先磨玉米,准备早餐,给男人们带去工作。然后我们不会去睡觉,因为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比如打扫房间,煮豆子和玉米。早上七点我们开始刺绣,因为家里已经打扫干净了。中午十二点,我们开始做玉米饼。男人们回来吃饭。吃完饭后,我们要洗碗,之后再继续缝纫。一直到晚上六点,有时七点,有时甚至做到九点或十点才休息。之后我们再睡觉。”
“我们一辈子,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缝纫。六岁时先学绣“链条”,就是花的茎。下一年学叶子。再下一年是雏菊,然后是“洛可可”风格。最后就是缝制一件成衣了。到那时大概十二岁,十岁或十一岁的时候,我们已经学会怎么把它拼成一件成品了。“
“我们的工作就是这个。从小到大,这就是我们学会做的事情,刺绣。”
“我的女儿们也在成长,她们和我一样是手艺人,自然也会想像我一样工作。虽然她们在上学,但还是会抽时间刺绣。这里的衣服、裙子都是手工制作的,孩子们当然也得学着做。

“我喜欢现在的工作。你不再被迫去卖东西,然后被拒绝,听到别人说“不要”或“没钱买”。在街头摆摊的时候,有人会买,但一次只买一两件,对我们帮助不大。像这样的大订单,我们可以一次交货,这对我们也很方便。“
“完成订单的感觉很好,因为这意味着稳定的工作。不必找中介去推销,让他们帮忙卖货,这已经是一个有保障的订单了。”
“像这样的大订单,我以前从没做过。这是第一次。这确实需要更大的努力。这样带花的设计很多。这种复杂花纹虽然少一点,但做起来很麻烦,像这种,需要加一些细节。这和我们平常做的刺绣很不同。要刺10个雏菊花,加上叶子,且要非常紧密地缝制三圈。“
“我以前对圣克里斯托瓦尔(San Cristóbal,恰帕斯首府)那里不熟。我几乎整天都在家,很少去特奥皮斯卡(Teopisca,镇名)或者维亚(Villa,镇名)。第一次去时我很害怕,因为我不太出门。我觉得自己不会卖东西,有时别人也不买。”
“以前,男人们不让我们出去。连去打水或做家务、跑腿的事都不能做,他们很容易嫉妒。我丈夫去世后,我才开始出门。以前只有他去镇上买东西,卖玉米、豆子,买家里需要的物品。我从不出门,因为我要照顾孩子,洗衣服和刺绣。每天都这样过。但自从丈夫去世后,我才开始出门。才熟悉特奥皮斯卡,维亚这些地方……以前我也会迷路(笑)。不知道怎么走,但现在我习惯了。我不再害怕出门。无论去哪儿,我对自己更有信心了。“
“我们负责照顾孩子、做饭、洗衣服等等。他们(男人们)就在农田里过日子。但我丈夫逐渐改变了,因为我对他说:’我不问你要钱,我试图自己赚。我会尽可能地支持孩子们,虽然不多,但我也试着帮你分担一点。’从那时起,他开始支持我。我们通过刺绣得到的收入只够买食物。这工作不是一日之功。我们每天都需要钱。
“最乐观的情况下,八天能完成两件,或者十五天能完成三件。这点收入不足以维持一两个月。我们在别的地方赚的钱也都会寄回来,存下来一些积蓄。”(男性受访者)
“我们每个人都有梦想,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现在我们的丈夫们在远方工作,为了补贴家用。“
“当我们聚在一起时,我们会数清楚有多少件要交,然后洗干净,再通知洛丽塔(合作社工作人员)我们准备好的订单数量。以前我总是亲自去,现在轮到我的姐妹们了。”
(女人们坐车去合作社交货)
“啊,她们来了!”
“进来吧。”
“11件中号的……”
“她们是这么说的。”
“是的。三、四、五、六、七、八……”
关于作者
瑞秋·斯查策尔·巴伯(Rachel Schaetzel Barber)是墨西哥瓜达拉哈拉CIESAS西部社会科学的博士生,研究女性手艺人在当代劳动环境中构建的工作身份。她的研究兴趣包括物质文化、社会变迁和工作人类学,同时也关注将纪录片和视听方法融入民族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