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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河一带的秋收已毕,大地裸露出广阔的胸膛,陈家庄的陈守拙与陈阿宝终于等来了筹划已久的出行。去年府城那趟,两个乡村小地主家的少爷受尽白眼委屈,灰溜溜地回家后,便咬牙约定:定要去看看泰山。如今整整一年,粮仓殷实,农闲时节,二人各自背起干粮包裹,腰间沉沉坠着串好的铜钱,再次踏上远行之路。
叔侄两人晓行夜宿,沿着官道跋涉了七八个昼夜。抵达泰安城下时,夕阳正给巍峨的城门涂抹上疲惫的金边。阿宝却拉住守拙:“叔,城里客店喧嚷贵气,咱们不如寻个僻静农家,明早登山也近便!”守拙点头称是,两人径直绕城而过,寻得一处篱笆小院,院主王老汉欣然应允他们投宿。
翌日,天色尚青灰,启明星犹在。守拙与阿宝已整装待发,王老汉也扛着竹杖候在院中,他饱经风霜的面容映着晨曦:“少爷们放心,老汉我在山上采药,盘道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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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初段尚算从容,石阶宽阔,古树参天。山风掠过松针,发出阵阵低语。阿宝兴致高昂,步履轻快,不时回头催促:“守拙叔,快些!”
陈守拙则慢行细看,石壁上历代题刻如沉默的眼睛,凝望着过往行人。王老汉指着岩缝里一株虬枝盘曲的松树,道:“看这’迎客松’,风雨几百年,腰弯了,筋骨还在,专为迎你们这般后生哩!”阿宝咧嘴一笑,手指抚过嶙峋的树皮。
日头渐高,山路也悄然收紧。台阶陡然险峻起来,层层叠叠直逼青天,这便是声名赫赫的“紧十八盘”了。石阶陡峭狭窄,阿宝先前的轻快早已无踪,每向上一步都如同拔起深陷泥沼的腿脚,汗水小溪般淌下。
阿宝扶着冰凉的山岩喘息,抬头望去,石阶仿佛没有尽头,直直插入云端,心头的火苗眼见要熄:“守拙叔,这山……怕不是专为刁难人长的?腿肚子直转筋,歇歇再走吧?”
陈守拙也喘息粗重,汗湿的鬓角紧贴在脸上。他停下脚步,回望阿宝那苦瓜般的脸,忽然轻声一笑,语气却沉:“忘了去年府城那碗闭门羹?咱俩立在人家高门大户的台阶下,腿也这般抖过。今日这泰山石阶,总比那朱门前的冷眼要强!”
阿宝闻言一怔,想起去年那窘迫难堪,一股倔强忽地顶了上来。他咬咬牙,不再多言,闷头抬腿,一级一级,重新向那无尽石阶发起了沉默的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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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汉在旁看着,沟壑纵横的脸上浮起笑意:“好!是两棵硬扎的小苗子!比那些府城轿子抬上来的老爷强多喽!”
日头偏西,将漫长影子斜斜投射在陡峭山道上时,三人终于抵达南天门。风骤然猛烈,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似要推人下山。守拙和阿宝互相搀扶,倚着冰凉的石坊柱子,胸膛剧烈起伏,双腿软得如同初春的柳条。
放眼望去,山势磅礴,云海在脚下翻涌,如一片波涛汹涌的白色汪洋。齐鲁大地在苍茫暮色中舒展着无垠的轮廓,村落田畴细小如棋盘。阿宝张大嘴巴,久久无言,只有粗重的喘息在山风里回荡。守拙亦心潮翻涌,想起去年府城受辱的憋闷,胸中郁气仿佛被这浩荡天风涤荡一空,他喃喃低语:“值得,真值得……”
当晚,宿在玉皇顶下简陋的茅棚。夜风寒彻肌骨,薄被难御,两人挤作一团,听着松涛阵阵。天未破晓,王老汉便唤醒他们。三人裹紧单薄的衣衫,瑟缩着登上日观峰。东天暗沉如墨,唯有一线青白在云海尽头艰难晕开。寒意刺骨,守拙和阿宝不住跺脚,牙齿咯咯作响。
就在这难熬的等待中,那青白缝隙骤然燃烧起来,迸溅出熔金般的光点,瞬间点燃了整片云海。一轮赤红的旭日猛地挣脱束缚,磅礴跃出!金光万丈,劈开沉沉黑暗,将云海、群峰、乃至守拙与阿宝冻得发青的脸庞,都染上了辉煌壮烈的色彩。
阿宝激动得一把抓住守拙的手臂,用力摇晃:“守拙叔!快看!成了!咱们真成了!”守拙默默伫立,眼眶被那浩大的光芒灼得微微发热。去年府城所受的委屈,路途的艰辛,此刻在这天地大美前,渺小如尘,皆被这喷薄而出的红日彻底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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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之路,双腿灌铅般沉重,膝盖酸痛得打颤。两人拄着王老汉削的木棍,一步一挨,狼狈更胜上山之时。回到王老汉家的小院,阿宝几乎是瘫倒在院中的石磨旁,再不肯挪动半分。守拙也倚着水缸,闭目缓神,只觉浑身骨头都散了架。
归途雇了辆驴车,两人蜷在铺着干草的车板上,车轮吱呀,碾过漫长的驿道。平原坦荡,夕阳熔金,晚霞温柔地铺满天际。
“守拙叔,”阿宝忽然开口,眼中闪烁着狡黠与兴奋,“回去见了庄里人,我可得好好讲讲这泰山日出!保管叫陈二狗他们听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他得意地比划着,“那云海,那日头一跳出来,啧啧……”
守拙望着车外缓缓流过的田畴村落,疲惫的脸上漾开一丝宁静笑意。他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多言。王老汉那句朴素的赞许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登过泰山的,都是好汉!”
山巅那无垠的视野已悄然拓开他胸中的疆界,府城的冷眼,终究化作了脚下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此刻车行平稳,天高地阔,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开阔,沉静地充盈在疲惫却轻盈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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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车不疾不徐,载着两个归乡的青年,也载着远方山岳赠予他们的无形印信。晚霞温柔,将他们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太皇河丰饶的土地上,仿佛大地无声的祝祷与铭记,远行的人儿,心中已筑起一座属于自己的泰山,从此风雨难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