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元1857年,宁波依旧是浙东水域规模最大的商港。它不仅在清朝国内的南北水运交通线路里占据关键位置,还借着五口通商的有利形势吸引了大量欧美资本。更甚者,其借助席卷江南的太平天国运动,在短时间内抑制了最大竞争对手上海的快速发展势头。
清代宁波城的地图
不过,一切骤然降临的战争收益,都必然会伴随着超乎想象的巨大风险。原本该进入下滑阶段的宁波,也并未因一时的报复式反弹而重获活力。反之,过度集中的竞争群体,直接引发了大量的恶性竞争状况。最终甚至演变成针对澳门商人的宁波大屠杀,这也彻底预示着这座东方优良港口的前景一片黯淡。
宁波同样是鸦片战争之后开放的五口通商口岸之一
实际上,自宁波发展成为重要港口后,便持续获得中原帝国无意间给予的好处。在整个长江三角洲地区,并非不存在更适合承担类似角色的城市。然而,帝国中央通常将江南水乡视作维持统治的农业经济关键地带,所以会运用各种手段进行管控。只有地处浙东的宁波,常因地理位置相对偏远而免遭整治,也不容易受到北方争霸战争的影响。因此,它多次在管理较为宽松的时期,成为江浙地区对外交流的枢纽。直至北面的上海被允许开辟为通商口岸,宁波才在地理方面的诸多劣势显现出来。
因地理位置极为接近,清末时期,宁波和上海形成了竞争态势。
然而,太平天国运动的突然兴起,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延缓了宁波的衰败进程。特别是起义军攻入长江流域后,上海的贸易功能不断受到战争的干扰。当洪秀全把他的后宫迁至南京,前锋部队也顺势抵达苏州时,便从水路两端实现了对长江出海口的全面封锁。一时间,大量涌入上海的贸易从业者失去了物资供应,只能依靠海船从遥远的南方运来。宁波由于尚未受到敌军影响,成为了整条生命线上的最大支撑点。一些欧美商人也顺势撤到这里,在继续开展生意的同时,密切留意着局势的发展。
太平军朝着东方一路进军,为宁波带来了恢复生机的契机。
同一时间,以澳门为据点的葡萄牙商人,同样在这一轮剧烈的变化中收获了丰厚的利益。虽然他们的祖国早已不再是世界顶尖强国,但始终凭借明清帝国的海禁政策扮演着关键的关卡角色。太平天国运动的爆发,从本质上对香港和上海这两个新兴的通商口岸产生了冲击,这反而让与宁波有贸易往来的他们大赚了一笔。在这一轮复兴的鼎盛阶段,甚至有多达60艘武装商船在浙东沿海地区活动,几乎把所有的竞争对手都远远甩在了后面。在此期间,他们还曾出兵协助清朝防守上海,并且至少两次在宁波港击败了从广东来的穆斯林海盗。这使得经济实力更为强大的英国、法国和美国,也不禁对他们产生了嫉妒之情。
长久以来在东南沿海十分活跃的澳门葡萄牙裔后代
毋庸置疑,葡萄牙人的强力突破,从本质上触及到了中外各方的实际利益。举例来说,同样源自广东的诸多海盗群体,由于战斗力较差而不得不沦为二流,这也随即对与他们有长期合作关系的宁波当地穆斯林社区产生了影响。更为关键的是,这些岭南船主常常因为收费低廉而受雇于欧美商人,充当外国资本在清朝内部的底层代理。然而,只要有来自澳门的葡萄牙船只参与竞争,他们就不得不以“安全”为由支付高额的护航费用。这实际上增加了英美大商人的运营成本,使得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愿意为本土船只说话。

在宁波驻防的清朝绿营军士兵和官员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满清朝廷已逐渐从战争初始阶段的迷茫状态中摆脱出来。他们先是大规模招募广东的武装商船,以此控制长江下游的关键航道。随后,借助英法两国给予的各种支持,把上海打造成反攻太平军的前沿重要据点。最后,启用了由曾国藩负责组建的湘军,让其成为取代八旗和绿营军的中坚力量。而仅仅派出少量兵力的葡萄牙人,在这些极为有利的形势面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况且,不管是广东的船员还是欧美的朋友,都不愿看到澳门继续不劳而获。
太平军内部的激烈消耗,使得沿海的各个势力获得了时间去展开竞争。
最终,1856年太平天国的内部爆发了严重的内讧。原本处于重要地位的东王杨秀清被杀,短暂替代他的北王韦昌辉也迅速遭到了清算。这不仅让周围的清军残余势力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还使太平天国平白损失了大量富有经验的老兵。就连身为骨干成员的石达开,也不得不率领自己的部队离开天京。于是,此前因恐惧而在宁波勉强联合起来的各方势力,都因局势的缓和而有了更多精力。一个针对澳门商人的临时同盟,在最短的时间内启动了杀戮计划。
在19世纪的时候,两广地区的船只已经大范围地采用了西式结构改造方案。
在公元1857年6月25日,准备充分的广东海盗船队来到了宁波。这支船队的首领正是穆斯林海盗阿帕克,他曾两次被澳门商船击败。此次,他不仅得到当地清朝官员的支持,还在诸多方面获得欧美强国的资本助力。于是,队伍里加入了许多来自英国、法国、美国和意大利的职业冒险家,并且配备了比以往更精良、更强大的武器。从他前两次的舰队规模来看,此次船只数量至少有60到90艘。而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的葡萄牙人,仅有9艘排水量较小的西式中国帆船。
源自广东的海盗团伙
于是,广东的海盗们径直冲进宁波内港,尽情施展他们在数量和火力上的压倒性优势。在众多欧美亡命之徒的带领下,很快就将从澳门来的商船逐一攻克。葡萄牙人不但没了火力上的优势,在狭窄的港口内也无法机动突围。在连续有20多名海员阵亡后,他们纷纷选择弃船,逃到岸上的租界或使馆区躲避。然而,海盗仗着有多国外交人员的默许,继续在租界内对澳门人疯狂追杀。最后,就连常驻当地的葡萄牙领事也只能前往法国领事馆避难,而冷眼旁观的英国人则干脆对所有前来求助的人都闭门不纳。
众多西方武器以及冒险者的参与,使广东海盗的势力显著增强。
最后,宁波城中的澳门移民大多不是死亡就是受伤。除了在港口守护船只时牺牲的水手,还有20个分散在城市各处的商人或受雇于外交事务的人员遇害。而肇事一方的损失却很不清楚,仅有1个英国人、1个法国人和2个广东海盗的身份被确定。其余的同伙把战利品抢夺干净后,继续以合法船主的身份进行日常生意。他们的获胜,也大体宣告了葡澳势力在长江流域的经营以失败告终。显然,这个在东南沿海深入经营300年的群体,已难以跟上新一批西方人的东进脚步。
1862年,太平军最终攻克了宁波。
需要指出的是,19世纪的新闻行业已发展得颇为成熟。这场于宁波爆发的流血冲突,几乎同时被英国《泰晤士报》记者、美国外交官员和教会人员记录下来,并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他们各自的国家。如今流传的“宁波大屠杀”这一称呼,就来源于这些亲历者的总结性表述。而作为当地管理者的清朝官员,却对仅有40人丧生的这一小规模冲突不屑一顾。至于从战争中获取了不少利益的宁波城,在1862年又会被卷土重来的太平军占领。最终错失了与上海继续竞争的宝贵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