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汶河西畔之“杨南角”
的历史传说
(新编民间故事12)
口述人:武甲文
文字整理:泰西凌波
明朝永乐年间,大汶河在泰安新安地区马东史村东头拐出的那道弯,被百姓称为“杨南角”。这个名字承载着血与泪,也铭刻了一句耳熟能详的谚语——“打开杨南角,淹了五颜子洼”。老辈人抽着旱烟,讲述着这段往事,说这句话是四品河道官杨南以性命为代价,刻在河床上的碑文。历经数百年风霜雨雪,字缝间依然能隐约闻到松脂的清香,仿佛还能听到柳枝轻扫水面的沙沙声。
那年,杨南初至肥城汶阳,官靴上的泥渍尚未干透,汶河便骤然翻涌。浑浊的巨浪犹如一头发怒的黄龙,裹挟着麦秸和冲毁的草屋板片,咆哮着向西南奔腾而去。他立于马家东史村西侧的土坡之上,目睹浪头一次次啃噬着岸边的黑土——那片能孕育双季稻的汶阳田,正是两岸百姓生计所系之地。
“杨大人,朝廷的方案早已确定!”随行官差急切地催促,语气如同驱赶驴子一般,“向西拓宽河道,直接穿过这片田地,既省时又省力,汛期前必定能完成任务!”话音刚落,一顶青呢小轿匆匆赶来,轿中钻出一个干瘦的老者,正是泰安宁阳县的孙知县。
“杨大人,请您三思!”孙知县急得直跺脚,官靴深深陷入泥水中,“一旦更改河道,水流全会涌入我们宁阳地界!那边可是漕运要道,若粮船被淹,咱俩的脑袋加起来也不够砍啊!”
此时,又一顶官轿疾驰而至,泰安县令周大人掀帘而出。他径直走到杨南身边,沉声说道:“杨大人,泰安新安地区的百姓愿与你共担风险。汶阳田若是毁了,整个泰安府都将面临饥荒。这其中的利害,我周某深谙其理!”
杨南蹲下身捻起一撮土,土粒在指缝间滑过,带着阳光和麦子的暖香。三位官员站在河岸上,身后是咆哮的汶河,面前是千万百姓的生计。他没接话,夜里摸进村里,草屋里的哭声能钻透茅草顶。一个老汉正捶着墙骂:“去年淹了半亩,今年河再往西,全家只能啃树皮!”灶台上摆着个豁口的陶碗,墙角堆着没脱粒的瘪谷,穗子瘦得像豆芽。
“大人,这汶阳田是咱的根啊!”老汉红着眼抓住他的官袍,一口浓重的肥城南乡口音,“要实在没法子,俺们搬家!哪怕住田里,也不能让河毁了这百里沃野!咱肥城人就得劲,就没白忙!”
杨南的拳头攥得发颤。连夜改奏摺时,烛火把他的影子钉在墙上。泰安县令周大人悄悄送来二十盏油灯,照亮了整个临时衙署。他把“西拓河道”划得墨汁淋漓,改成“自马东史村东筑堰改道,向南拐弯”。周县令在一旁默默研磨,墨汁浓得化不开,像这沉沉的夜。可宫里批回来的圣旨,红绸裹着的朱批像道血痕:“河道已定,抗旨者斩。”
开工那天,孙知县又跑来,站在坡上跳脚:“杨南大人!你这是要坑死俺宁阳百姓!”杨南脱了官袍,光着膀子扛起铁锹,用刚学来的肥城话对百姓喊:“老少爷们儿,咱得叫这河水认得家!”
周县令立即召集泰安民夫,亲自带队运来大批夯具。百姓见了,男人们吼着号子扛扁担,扁担压得咯吱响,一头挑着黄土,一头挑着石灰,往西岸运去;女人挎着瓦罐送水,罐沿的水珠砸在地上,洇出一个个小泥坑;连半大的娃都学着搬石头,小脸憋得通红。杨南的肩头磨出了血泡,破了就垫块粗布,血渗出来混着汗和泥,在河床上踏出一串暗红的印子。孙知县起初在一旁跺脚,后来见百姓们扁担翻飞如织,杨南光膀子挑土的身影混在人群里,终是叹了口气,叫人从宁阳调来了百十条扁担。
“你看这河身,窄窄一道,倒像根扁担挑着两岸。”一日歇工,杨南抹着汗对两位知县笑,“不如就叫‘扁担河‘?记着咱官民一起挑土筑堤的日子。”周县令眼眶发红,重重点头:“就叫扁担河!让后世都记得,这河是百姓用肩膀挑出来的!”
河湾快成时,朝廷河道管理官员和八名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来了。杨南对着百姓深深一揖,袍角扫过刚筑的堤岸,对着锦衣卫说道:“请向皇上禀明,这个角要是决口,水会先漫五颜子洼,过五个颜子村,漫过西坡庄的济兖官道,往南到夏辉才肯重入河干——但这弯能缓水势,这扁担河的堤能护千亩汶阳良田。”他拍了拍堤坝上还带着扁担压痕的土块,突然笑了,整了整衣襟,望着故乡方乡,磕了三个头,大喊一声:“娘,请原谅儿子不能为您尽孝了”,便纵身跳进湍急的汶河波涛里。
周县令扑到河边,嘶声大喊:“杨大人——!快救人,谁会水?”声音撕心裂肺,在河面上荡出重重回响。八个锦衣卫,惊的目瞪口呆,没办法,只好回京复差!

当士绅官员与百姓们将杨南遗体打捞上岸时,扁担河的水竟奇迹般地变得清澈了些许,河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在杨南下葬之际,铅云低垂,万民哀哭,河水亦似在悲鸣。正当坟墓封土之时,一片祥云掠过,天降甘霖,雨水与泥土交织,仿佛天地同悲,洒在杨南墓最后的封土之上。老人们含泪感慨道:“这是禹王亲自来祭奠和引领他来了!杨大人使河西岸与河北岸的汶阳田,从此化作一片富饶的膏腴之地,他应当被封神。”
他们把他埋在堤坝旁,当天就伐了最好的木料,在坟边搭起三间草庙,周县令亲手题写“杨公祠”匾额。又从河东面的山坳里移来三棵合抱粗的青松,栽在庙门前——松针常绿,像杨南的性子一样硬挺。后来沿河的百姓更是自发种上了杨树柳树,一株株栽在堤岸用来加固堤坝,春到抽芽时,柳条垂在水面,风一吹就像在为他拂去河上的尘。
孙知县偷偷来庙里上了炷香,望着那几棵松树出神,抹着眼泪对周县令说:“这官当得,真叫一个地道!孙某惭愧啊!”周县令抚摸着杨南的墓碑,泪如雨下:“杨兄,你用自己的命,给百姓换来生路啊……”
20天后,泰安河道衙门来向士绅乡民宣读皇上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闻褒功恤死,人主之常典;旌贤表德,国家之令猗。尔故河道总理官杨南,矢志忠纯,夙夜在公。勘治汶水,洞察机宜;临危受命,不避艰险。深体朕爱养黎元之至意,力排众议,护持汶阳膏腴万顷;躬亲畚锸,率民筑堰改道,功在社稷。虽朕前旨严切,然尔审势度势,甘以身殉,保全生民无数,其情可悯,其功可嘉。
尔以微躯而担千钧,舍生而取大义,风节凛然,诚堪矜式。朕心深为轸悼,追念良深。
兹特追赠尔为襄水伯,谥勤恪,锡之诰命。呜呼!川岳钟灵,生此贞良;殁而不朽,永祀蒸尝。另敕赐帑银五千两,于尔尽节处鼎建祠宇,俾有司春秋致祭,塑像立碑,以彰厥功,以风来兹。
於戏!河岳英灵,永护一方水土;彝章渥典,长昭百代勋名。尔灵不昧,尚克歆承!
当地乡绅集资曾刻此圣旨立碑于杨公祠前,可惜战乱被南蛮子所盗,下落不明,杨公祠也被毁于文革,今成民房。
上世纪70年代,汛期猛得邪乎,杨南角塌了个口子。马东史村的人站在房顶看,洪水果然向西顺着田东史→新刘→李集→西徐→袁寨→淹过漕河→漫过五颜子村洼地,五个颜子村的田埂被淹,绕过村庄向南流去(现在考证我安驾庄镇王家颜子村街道比上世纪70年代升高一米,而房地基更高于街道)。王颜子村有户人家房子地基低,灶台上的铁锅漂在水里,竟有尺把长的大鱼顺着水流进锅,大人小孩站在床上捞鱼,笑声能盖过浪涛。白胡子老头蹲在屋顶,望着杨南庙方向的青松,笑:“杨大人送鱼来喽!”
河水退了,人们到田地里去拾鱼,老人们对着曾经的的杨南祠处方向作揖下跪,烟袋锅磕得邦邦响:“杨大人,你看这扁担河两岸的柳树,都长成荫了!”
“打开杨南角,淹了五颜子洼”渐渐成了嘴边的家常话。不是怕,是念——念庙前的青松守着岁月,念堤岸的柳丝缠着乡愁,念那条被扁担挑出来的河,永远记着有人为这片土地弯了腰、碎了命。如今扁担河的堤坝早换成了青石,可松涛还在庙前回响,柳影仍在河面摇晃,河水淌过的时候,仿佛在说:有些守护,会像草木一样,在时光里扎根、发芽,长成一片荫。
作者简介
泰西凌波,肥城中学英语教师。深耕教坛多年,精研英语教学,专务高中生生涯规划,倾力为学生未来筑基引航。
执教之余,沉潜于诗词歌赋之雅韵,更孜孜探掘家乡肥城的人文瑰宝。以文字为舟楫,生动勾勒风土人情、市井百态,唤醒尘封历史记忆,滋养一方文化根脉,令故土先贤跃然纸上,为桑梓文脉赓续倾注心力。
余生志业,愿秉笔为戈,载道以文,恪守“为社会进步发声,为文化传承赋能”之信念,躬身践行。期许中华美德与时代精神在墨痕间交融激荡,烛照当下,辉映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