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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有人说，当年和吴石一起牺牲的聂曦，死后连骨灰都没人敢要，在刑场角落堆了好几天。可翻出当年亲属的口述记录才知道，不是没人要，是有人冒着被抓、丢工作的风险，把他的骨灰偷偷抱回了家。

聂曦牺牲时才32岁，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只是吴石身边“国防部参谋次长办公室”的中校参谋。他跟吴石的渊源早，吴石在福建任职时就带着他处理军务，后来吴石调任台湾，特意把聂曦调过来当副官——不全是因为关系近，更因为聂曦懂密码编译，能把吴石手里的军事布防图缩印成小份，还能借着日常办公的由头，把情报悄悄递出去。朱枫到台湾后，聂曦帮着传过两次关键消息：一次是把吴石标好炮兵阵地坐标的图纸缩印好，转交给蔡孝乾；另一次是按吴石的嘱咐，帮蔡孝乾的妻子办出境证件，偏偏就是这两件事，后来被叛变的蔡孝乾一五一十供了出来。

1950年3月1日下午，吴石刚在办公室被特务带走，聂曦就被堵在了自己的工位上。他没像吴石那样受太多酷刑，不是特务心善，是蔡孝乾早就把他的名字、做过的事全交代了，连他哪天下班后帮吴石送过文件、跟谁碰过面都记得清清楚楚，特务连审讯的功夫都省了。6月10日那天，聂曦和吴石、朱枫、陈宝仓一起被押到马场町刑场，他站在最边上，穿的还是平时上班常穿的灰布军装，临刑前没喊什么口号，只对着吴石的方向轻声说了句“我没对不起吴先生”，接着就被枪声淹没了。

那时候台湾正陷在白色恐怖里，只要沾了“匪谍”两个字，家属不光会被特务盯上，连邻居都得躲着走，工作更是说没就没。聂曦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妻子带着两岁的儿子在福建老家，根本不知道他在台湾做什么；在台北的亲戚里，只有一个表妹能搭上边——这姑娘小名叫淑娟（亲属口述中未提及全名，“淑娟”为家人日常称呼），当时在一家纺织厂当女工。聂曦牺牲的消息，淑娟是从隔壁大婶嘴里听来的，大婶压低声音说“马场町今天毙了四个，有个姓聂的中校，跟你表哥一个姓”，她心里一紧，赶紧跑到街上看贴出来的布告，果然在最后一行看到了“聂曦”两个字，旁边还画了个刺眼的红叉。

她想立刻去刑场找骨灰，却被同住的远房表姐拉住：“你疯了？现在去认’匪谍’的骨灰，特务不把你抓起来才怪！你忘了前阵子楼下老张，就因为亲戚是’匪谍’，第二天就被厂里开除了？”没过两天，纺织厂的工头也找她谈话，话里话外都是提醒：“最近少跟姓聂的沾边，厂里查得严，别连累自己。”淑娟躲在被子里哭了两晚，想起聂曦上次来看她，还塞给她一张五十块的台币，说“表妹你攒着，以后要是我不在了，别让人欺负你”，她咬了咬牙，第二天一早就揣着身份证出了门。

到了马场町刑场，站岗的特务见她是来认“匪谍”骨灰的，眼睛立马瞪圆了，扯着嗓子问：“你跟聂曦什么关系？不怕被他连累？”淑娟攥着衣角，声音发颤却没结巴：“他是我表哥，就算是’匪谍’，也不能让他连个埋的地方都没有。”特务没立刻松口，让她在门口的树荫下等，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才有人从里面抱出个没刷漆的木盒子，上面没写字，只贴了张皱巴巴的小纸条，写着“聂曦，六月十日”。她想打开看看，被特务推了一把：“赶紧走，别在这儿磨蹭！要是让人看见，你我都麻烦！”

淑娟抱着木盒子，没敢坐公交车，怕被人认出来，硬生生走了三个小时才回到租的小单间。她不敢把骨灰埋去公墓——那时候特务会盯着公墓的新坟，只要是“匪谍”家属立的，说不定哪天就被挖出来；她翻出家里装咸菜的陶瓷坛子，把木盒子里的骨灰倒进去，藏在阳台的仙人掌花盆底下，土盖得厚厚的，连浇水都只敢绕着花盆边浇。每天下班回来，她都要蹲在花盆前待一会儿，小声说两句：“表哥，今天厂里没查岗”“外面又贴布告了，没提你的名字”。

1953年，淑娟结婚，丈夫知道骨灰的事，没说什么，只是帮她把陶瓷坛子挪到了衣柜最里面，还找了块布裹上。1987年台湾解严后，街上不再随便贴“匪谍”布告了，淑娟才敢找相熟的朋友帮忙，把骨灰送到台北近郊的公墓，立了块巴掌大的小石碑，上面只刻了“聂曦之墓，1918-1950”，没敢多写一个字——她还是怕，怕万一再出什么事。2000年淑娟临终前，拉着儿子的手说：“你帮我把你表舅的骨灰送回福建，他老家在那儿，该让他回家了。”

直到2013年，聂曦在福建的儿子（当时已经70多岁）才跟着两岸寻亲的队伍到台湾，在公墓里找了大半天，才找到那块刻着简单名字的小石碑，把骨灰接回了福州老家，埋在聂曦父母的坟旁边。后来有人问淑娟的儿子，当年他妈妈为什么敢冒那么大的风险，他说：“我妈没说过什么大道理，就说那时候没想怕不怕，只觉得表哥不能像垃圾一样扔在刑场，就算是’匪谍’，也是个人，得有个归宿。”

现在再提聂曦，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为了传情报做过什么。可要是没有淑娟当年顶着压力把骨灰抱回来，聂曦可能真的就成了马场町刑场里一个没名字的“匪谍”，连让后人祭拜的地方都没有。

到底是该说淑娟胆子大，还是该说那个年代的普通人，心里都藏着一点不敢丢的情分？或许，答案就藏在那个藏了三十多年的陶瓷坛子里，藏在淑娟每天蹲在花盆前小声说话的动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