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脚出了雨露空间，后脚就跨进了桐乡大圣葡萄园的大门，因为我觉得从雨露空间带出来的几个疑问，在他曾经合作过的沈金跃那里可能会找到答案。
“雨露空间今年想做’阳光玫瑰’的定制化生产，标准是亩产量控制在3000斤以下，单穗重500~600克，单粒重10~12克，糖度18%以上，有香味。这个是不是你刚开始种’阳光玫瑰’时的标准？”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在回浙江之前，我在云南待了20多天，还特意去了雨露空间今年在宾川的合作果园，看到的景象是树势强旺，枝粗叶茂，其营养基础跟雨露空间所期待的果实要求明显是不匹配的。
雨露空间合作果园的“阳光玫瑰”生长势
“这是日本’阳光玫瑰’的标准，我们原来学的就是这样的。”沈金跃说：“但日本是大树冠，一亩地种6~8棵，最多十几棵，所以它的树势是中庸的，能够控得下来……”
“我在日本看到的叶片才巴掌那么大，我们的叶片比脸还大，树势太旺了。”我这趟在云南听到最多的是控产、做小串型，大家还没意识到我们原来的土肥管理是基于高产和大果基础上的方案，如果不作改变，光在地上部动脑筋是没有用的。
“我后来改成H形、王字形的大树冠，其目的就是要把树势控下来。”沈金跃接着说：“如果你是密植的，叶片又大，枝条又粗，营养生长这么旺，你想做成粒重12克、穗重600克是做不了的，只能做大串大颗粒才能把树势拉下来。”
我原来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大树稀植的成形时间比较长，在国内不太现实。“你那棵王字形的树最后做出来的颗粒有多大？”我好奇地问道。
在大圣葡萄园有一块占地256平方米的大棚，只种了一棵“阳光玫瑰”，采用王字形整形，沈金跃的目的是想看看多大的面积才能生产出最好的风味和口感。
“我的目标是做到17~18克。”沈金跃说。
“也做不到12~15克？”我的疑问中带着些许遗憾。因为沈晓东私下跟我说的标准是粒重可以放宽到15克左右，因为担心种植者求大，所以刻意把标准压低了一些，以免做不出理想的口感。
占地面积256平方米的王字形树体
“在保证不空心、口感好的基础上，我们希望把颗粒做大一些，因为市场喜欢大。”沈金跃解释道：“而且像这种大树冠的树要等到第5年之后口感才能上来，前面几年可以做到很甜很香，但风味做不出来。”
我将信将疑，虽然经常来他这里，但这几年都没尝过他的“阳光玫瑰”。我尝过口感最好的“阳光玫瑰”都是做产地直销的园子，比如上海金山的施泉葡萄园和浙江乐清的联宇葡萄园，粒重都在12克左右。
“我在日本看到的叶片不光小，而且在近成熟期时颜色是黄不啦叽的，不像我们这里又厚又绿。”这是我去年在日本游学期间印象最深的一点。
日本“阳光玫瑰”的树相和挂果量（2024年）
“对！对！对！”沈金跃连声应道：“到成熟期叶片黄不啦叽，这个葡萄口感就好了。我的日本老师告诉我，葡萄萌芽后长出来的新梢，节间要短，叶片要小，枝条要细，这样才是好的。而我们现在走的路径是完全相反的，最后怎么可能到达同一个目的地。”
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所以云南回来之后，我立马跟沈晓东（浙江雨露空间果品有限公司总经理）说，今年的定制化生产要慎重，到时候出不了理想的品质双方都尴尬。
大圣葡萄园的每一地块都采用了不同的栽培方式和处理剂配方，避雨棚的果子最大，底部有明显的凹槽，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噻苯隆。雨露空间一个苛刻的要求是绝对不用噻苯隆，但这趟转下来我发现噻苯隆对提高“阳光玫瑰”的坐果率、减少大小粒、裂果和果锈都有显著的效果，并不仅仅是促进果实膨大的作用。
底部凹槽是噻苯隆处理的显著特征
“不用噻苯隆行不行？”这是我带过来的第二个疑问。
“大树冠可以不用，但常规种植必须用，不用真的不行。”沈金跃实事求是地说：“我刚开始种’阳光玫瑰’时有一年不用，生产出来的果子就是你说的那个标准，口感很好，果皮很薄，但裂果很多，没有果商来收，最后卖给了叶氏兄弟。”
“我这趟在云南也尝到过按照日本方法做的，颗粒只有12~15克，香味很浓，但缺点是皮偏厚、果子偏软，这跟不用噻苯隆有没有关系？”我之前听到一种说法是把果子做大了之后可以把果皮撑开，就不会觉得皮厚。
日本“阳光玫瑰”的穗形和果粒性状（2024年）
“用噻苯隆的果子皮会更厚，果子会更软。”沈金跃说：“我们有个误区，觉得葡萄品质的好坏是处理剂决定的，其实处理剂只占少部分的作用，大部分是跟你的树势和肥水管理有关系。用了噻苯隆，果皮也可以做到很薄。”
“日本在葡萄种植中根本不关心处理剂的配方，他们只关注两个点：土壤和树相。这是我们所忽略的。”许涛在一旁提醒道。他是杰士农科的葡萄专员，去过两趟日本。
“对，最精准的表达就是树相。”沈金跃附和道：“不管是葡萄，还是桃、梨等果树，一棵树的树相就能决定它能否长出好的果子。”
许涛（左）和沈金跃在交流技术
“还有他们的NPK含量，我们的复合肥都是3个15%、3个18%，他们是3个5%、3个6%，NPK含量很低。”许涛接着说：“日本的资料介绍，在葡萄生长前期需要高钾，不是高氮，所以他们的叶片小、节间短。还有他们摘心、去副梢的工序比我们少很多，这可能跟日本劳动力紧张也有关系。”
“我们是一脚油门，一脚刹车。”我经常拿这个比喻来形容中国的种植模式：“一方面担心树势弱，产量低，于是拼命施肥；另一方面觉得树势旺了就去摘心，打矮壮素控梢。不像日本，他们是有多少能力干多少活，比如合理负载量是2000斤/亩，他就做2000斤/亩；我们是不断挑战极限，别人做5000斤/亩，我就做8000斤/亩……”
“这个就是根本区别。”沈金跃深有感悟地说：“前几天长兴有个种葡萄的同行过来，说他的园子今年到现在还没施过肥，但叶片还是墨绿色的，问我要不要施肥？我说你每亩施5个斤意思一下就好了，这东西用多了没好处。”
王字形大树冠“阳光玫瑰”的树相表现
“现在确实有这种情况，你明明知道树势太旺了，但又不敢不施肥，怕果子大不起来。”我上次在兰志刚的葡萄园里也提到这个问题，他就有这样的担心，因为市场上小颗粒的“阳光玫瑰”卖不上好价格。
沈金跃自己很少施化肥，但由于前期改土用了大量的有机肥，整个树势相比于日本的树体，还是偏旺的。
“怎么预判今年的行情？”问完了技术上的问题，我顺带着提到市场的情况。
“不乐观。”沈金跃摇了摇头说：“今年我最担心的不是价格多少，而是会不会出现滞销？”
云南10元/斤的“阳光玫瑰”优质果
“建水就有这个苗头，今年来看果的果商比往年少了很多，来的果商大部分也是光看不开价，不敢动手。”我简单介绍了一下今年在云南所见所闻。
“我们这边也一样。”沈金跃说：“前几年早早就有果商来盯着这块园子了，今年一个都没有，所以我估计市场上大概率会出现滞销的情况。”
“就是有人说的，去年是烂在库里，今年要烂在树上。”我对这句话印象深刻。
沈晓东（右）和沈金跃在探讨产品标准（2022年）
“对！所以我一直说，要把自己的预期降下来，像今年这种行情能做到不亏本，赚到工资钱就行了。”沈金跃叹息道：“像你刚才提的问题不是没办法解决，而是解决了有什么用呢？口感好了不一定能卖上好价格。”
我顿感惋惜，他跟雨露空间的合作也是因为价格和预期的问题没能走到现在，否则能成为种好果和卖好果之间的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