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永城新城区侧街的一间画廊里,听刘恒炜抚琴,就觉有些奇异。身处一个陌生城市,听一个熟悉的人弹奏,旁边的面孔全然不相熟。

墙壁上有张脸也在盯着她看。

刘恒炜当时还是淮北古琴协会副会长,一曲《山居吟》稳、敛、盈,已显琴家气象。

传统琴棋书画诗酒茶,“琴”得以居首,它是汉家文化气派的魂魄。

含蓄,高古,走心。


第一次来永城这个县级市。它与皖北渊源深厚,原属宿县地区,一九五二年才划给商丘专区,距淮北仅四十公里。

永城很像淮北的孪生兄弟。两地的产业结构极为类似,依靠煤炭、电力、铝业、酿酒、粮食几大产业支撑,永煤、神火两大集团为全国五百强。


走马观花看永城新城区,很干净很齐整,主干道开阔。

论GDP或财政收入,永城闯入过全国百强县。至今令永城人愤愤不平的是,收入大头被财政捉襟见肘的商丘地区拿跑了,2014年由省直管才算喘口气;而煤炭、电力的辉煌时代却已风光不再。

就像淮北矿业,煤炭最好的时候大半钱都扔在新矿的扩建上,穿着高档鞋一脚踏入泥坑。


淮北有个沈堂主,永城有个郭堂主。沈堂主发迹于东篱草堂,郭堂主则因坐拥鸣翰堂而得名。

鸣翰堂在一条小街上,其貌不扬,招牌不少。“永城市书画艺术交流中心”、“市奇石协会”、“市古琴协会”、中国书法报永城工作站等,加上画廊,三百平米的两层楼就显得弱小而膨胀。

若论文化渊源、历史资源,仅一个芒砀山就能让永城人大富大贵。孔子先祖的居住地,孔夫子到宋国都城路途避雨教学的晒书台,陈胜的墓地,刘邦斩蛇处、汉梁王地下墓群等等。虽是历史遗迹,却迷人而奇幻。

你比如晒书台晚上不下露水,晒粮食可以过夜;刘邦斩蛇纪念石碑,夜晚灯光照上会出舞剑的灵光幻影;芒砀山已成为国家5A级景区。

今日的永城文化也是神采飞扬。百把万人口,竟有全国书协会员三十多人;据说有个乡的农民,下地拿锄头,回家执笔头。

当我们去想文化传承、振兴,好像它就该是宏大的叙事样子;其实不然,多少年来,很多有心人、用心人,一砖一瓦,锅碗瓢勺日日收拾,慢慢才有了形状、气息。    

看淮北、永城两地的两位著名堂主站一起很有意思。

沈堂主彼时的东篱以古琴文化打头,侧重平台活动,聚集资源、人脉;郭堂主的鸣翰堂则有奇石统帅,在书画、古琴上亦雄心勃勃。

做文化,茶艺、香道、琴事、古民居配置,沈堂主无疑是先驱、导师;而论起玩石头,郭堂主奇石协会会长也是一针一线缝制的高帽子。



我不懂石头。

看不懂门道,就天真烂漫地瞅热闹,看它形状、姿色、纹路,好看就多看,看不顺眼任你说它价值连城也不多看两眼。



我认同“艺术品无价”说。一听人说谁谁的字卖多少钱,谁谁的一幅画值好几万了那样的话,就像听财富牛人说他一天挣一个亿是小确幸,就觉矫情得令人恶心。有标明“大艺术家”的,字画值钱了就端着身价做人,过去隔壁王妈六婶都能要的字,如今亲姨亲婶都求不来。

那年永城行

有的连人出场露个脸,都有价目。

文化兴盛,变成了艺术品买卖兴旺;卖不上价了,就说文化衰落了。一个时代要是连文化都在钱眼里说话,那真是腐朽到根子里了。


反倒是一批商人、企业家有了虔诚的文化心。你像眼前这个从银行辞职下海,开办企业有了些积蓄的郭堂主,并非有钱了要附庸风雅,摆谱玩艺术品的那一类。认认真真做着文化的推广、拓展,经历着得往里面不断投钱的窘境与煎熬。

有的人干着干着就熬不住了,说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能体现它的价值?

 鸣翰堂的琴室里,挂着张郭堂主的肖像画,木刻效果的油画。我想起沈堂主东篱茶室屋里的八九张他的肖像。起初以为是自恋。从他们努力去做文化上的事,才知是心结。

文化心结,本质上是对自我形象再造的一种渴望。


郭堂主的茶室,看见他摆放着东篱木庵的陶艺作品。一个个泥塑的小家伙,在奇石间,坦露身体,生气盎然;反倒把那些所谓值钱的贵重物给比下去了。

文化之物,若依钱去套它,昂然会变成奴才相,再无立于天地间而自美的轩昂。

茶叙见到刚从永城市委宣传部退下的江华,他做过乡镇书记,“中华诗词学会会员”,自号“芒砀之子秋实”。早年有奇遇,一大学教授下放村里,看他好学,从私塾对对子教起,平仄音韵,三年两载不懈怠,从此爱上古诗词。

永城地界的夫子山,当地人请他做大赋。他有“咏怀”的句子曰:“笑问谁能风俗破,红尘不恋是诗名”。

人朴实,而情怀高雅。


听闻我们来,江兄拿出九三年版的大曲老酒泸州老窖,味醇厚、甘冽,饮来浑身发热。沈堂主一杯一杯的来者不拒,一杯一杯的主动出击,永城归大醉一天一夜。

新朋老友相聚,茶香、琴绵、诗情怀,一杯老酒便是画龙点睛的至妙。


郭堂主有架丝弦古琴,我听时就与以往大不同,手走弦摩擦声大。丝弦琴走手音发出特有的摩擦声,才是古琴应有的声音。

席间坐一位戴眼镜的年轻人,一语不发端坐。

郭堂主介绍,说他原是商丘一中高材生,同时考上中科大与中国佛学院,弃科就佛,随佛界名师学琴,已有造就。

本姓孟,如今取名“释宏耀”。

释宏耀弹的是“鸥鹭忘机”。

 “忘机”是道家语,意思是忘却了计较,巧诈之心,自甘恬谈,与世无争。

 “鸥鹭忘机”即指无巧诈之心,异类可以亲近。后比喻淡泊隐居,不以世事为怀。

释宏耀首起滑拨泛音,轻开慢走,似有欢愉,却极安静。后转跌宕,一轻一沉的颗粒音。

我正听得入迷,他突然停下,说是忘记了。我就有些惊愕。他微微歉意的样子,并不十分在心。

古琴曲靠手法记忆;忘记常是手忘记,摸不到就弹不下去。

我后来上网,把这首曲子听完。便觉高妙,十分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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