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的笔墨既是中国画灵魂深处的精神,又是艺术作品外在的一种表现手段,那是中华民族理想中的诗意,也是极能让一个人审美属性外露显现。中国画的笔墨落到落地来说,艺术表现就不应是唯一的、孤立的,一定是样式的多元、方式的多轨。至于哪种样式、何种形式是最好的,是最能体现中国画的精神,又能兼顾艺术表现的深入、全面,用“各花入各眼”来形容比较恰当。

从鉴赏和美术实践出发,“三吴一冯”的吴湖帆是这样评价笔墨:

羊毫盛行而书学亡,画则随之,生宣纸盛行而画学亡,书亦随之。试观清乾隆以前书家如苏黄米蔡,元之赵鲜,明之祝王董,皆用极硬笔。画则唐宋尚绢,元之六大家(高赵董吴倪王),明四家(沈唐文仇),董二王(烟客湘碧),皆用光熟纸,绝无一用羊毫生宣者。笔用羊毫,倡于梁山舟,画用生宣,盛于石涛八大。自后学者风靡从之,堕入恶道,不可问矣!然石涛八大,有时亦用极佳侧理,非尽取生涩纸也。
——
吴湖帆

吴湖帆作品

宋画的章法、元画的气韵,这些中华文化的优秀传统不应全盘复制,因为要“笔墨当随时代”;也不应被覆盖,如同没了最好的基因也就降低了画格。就山水画而论,宋画严谨的写实精神融入深远意境的营造,在笔墨、皴法方面已经法度森严,巨作气势恢宏、小品精巧绝伦,这是中国山水画的一个高峰。吴湖帆对宋元绘画的观点,应该是没有毛病的。但艺术生态应该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作品状态的多样性,有利于存在和发展并且能够与时代审美相契合。但是如果人人都画宋元,百年之后见到宋四家、元四家,他们会怎样看呢?一定会说:继承的真好,但是没有发展属于没出息。吴湖帆上述的话,是从个人的喜好出发,肯定一切是错的,否定一切也不正确。

黄宾虹作品

虽然吴湖帆以他的艺术鉴赏标准来衡量八大、石涛,判断为不讲用线,而没有用小笔描摹的那种高级皴法与线条。但是谁也否认不了,八大、石涛为中国现代艺术的先驱者。

理论和美学家傅雷是这样讨论笔墨的:

扬州八怪之所以流为江湖,一方面是只有反抗学院派的热情而没有反抗的真本领真功夫,另一方面也就是没有认识中国画用笔的三味,未曾体会到中国画线条的特性,只取粗笔纵横驰骋一阵,自以为突破前人束缚,可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可说未尝梦见艺术的真天地。结果却开了一个方便之门,给后世不学无术投机取巧之人借作遮丑的幌子,前自白龙山人,后至徐**,比比皆是也。大千是另一路投机分子,一生最大本领是造假石涛,那确实顶尖儿的第一流高手。他自己创作时充其量只能窃取道济的一麟半爪,或者从陈白阳、徐青藤、八大(尤其八大)那儿搬一些花卉来迷人唬人。往往俗不可耐,趣味低级,仕女尤其如此。与他同辈的溥心畬,山水画虽然单薄,松散,荒率,花鸟的taste确实高出大千多多!一般休养亦非大千可比(大千的中文就不通!他给徐悲鸿写序即有大笑话在内,书法之江湖尤令人作恶)。——傅雷

傅雷作为一个大翻译家,“信、达、雅”做得非常到位,看他翻译的著作能够读出原滋原味以及他对美学方面的理解,这是其伟大建树。他的书《艺术哲学》、《傅雷谈艺录》、《傅雷书简》是从事美术收藏和创作的人士都应该拿来读读的。

黄宾虹作品

自1943年5月,傅雷购买黄宾虹作品《白云山苍苍》之后,一直到黄宾虹1955年去世,不遗余力的为黄宾虹做着服务:购买、推荐、评论、办展、书信等,是黄宾虹艺术的最有力推手之一。

而被傅雷奉为神明的黄宾虹作品,陆俨少却这样看:

牟成谈艺:没有最好,只有最适合

有人问我黄宾虹的画好不好,好在哪里?我说黄宾虹的画是只垃圾筒,里面有好的东西,也有不好的东西,看你如何辩去捡,为我所用。

——陆俨少

陆俨少作品

黄宾虹的画单独就笔而言,那些“平、留、圆、重、变”,绝对是教科书级的精彩集合,有的人倾其一生也难掌握黄宾虹用笔的冰山一角;就用墨来说,“浓、淡、泼、破、焦、积、宿”精准运用其中的一二种,足以驰骋画坛,这是其六七十年浸淫中国画论、画史研究的结果,后人很难仿效。

但不论“黑宾虹”还是“白宾虹”,其作品中的笔墨集合在一起去营造山水时,未免单调而缺乏生动与生机,总在一座山里打转转,有书斋式画家之嫌。常见对其评论的“浑厚华滋”,这本是元代文人张雨评黄公望“峰峦浑厚,草木华滋”,黄公望和黄宾虹的绘画意境和语言相去甚远,用这一个同一词评价有点儿牵强。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哪有十全十美的笔墨,左右逢源的笔墨是伪命题。

李可染对我艺术创作启发最大的是这一段话:

如能运用传统的、现成的笔墨方法充分地表现自然当然好,如果没有现成的方法,就要依据对象来创造,画家如有自己对自然的深刻认识和真情实感就会有所创造。

李可染作品

从荆浩、关仝师徒俩在五代时期活动于太行山麓,还没听说过哪个画家到东北,并且有作品传世的也没见过。一直到解放后,才陆续有东北山水出现。但没见过能生动、传神、深情的东北雪景题材作品,我爱东北的雪景,南方人看到雪是新奇,我看到雪是亲切、是回忆、是生活、是诗意、是精神。别人画过的题材我不愿意去重复,别人用过的画法不适合表现东北的雪景我更不会使用,我要找寻适合东北雪景的画法,这就是白山黑水画风的由来和初衷。

东北平原广阔无垠,在大雪之中雪天一色,渲染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这中间的灰调子在衬托着画面中的黑、同时也增强着画面中的白度。在雪中看松树,基本上以块面为主,我采用了画山水的大小斧劈来处理,以求画面的成体感、统一感。在雪中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各种明暗交界线,直线、曲线与黑白灰中的块面运动着、互补着,演绎着白中有黑、黑中有白、黑白互相转换、黑白对立统一的哲学思想。在我作品中关于去与留、黑与白的关系的合理处理,我是把版画的创作经验以及审美特征有所带入;经常在画面中出现白压黑这种笔墨尝试,这里的白是积压、预留、转换,也是虚和实的经营,是我在京剧唱腔“云遮月”中得到的启发。

凡是有利于我表现东北雪景的方式、方法,我都不排斥,版画、水彩、岭南画派的技法、唐宋绘画的“水晕墨章”等等,我不认为会改变我的绘画性质,只要是适合我表现东北的地域文化、人文特征,都可以拿来我用。要的就是最终艺术效果,是否有感情、是否有精神内涵、是否有视觉冲击力、是否整体感强烈。

在铁和碳里面加入其他金属,炼出来的是硬度更大、韧性更强的合金钢,我要的就是比碳素钢更有利于人民的合金钢。厨子做饭,只要好吃就行了,你管他是用什么材料、采用什么方式做饭。我只追求最能表现东北雪景外在特征和内在精神的笔墨方式,实现我为东北山川立传的想法。

牟成作品(冬奥前后一年,陈列于东奥组委)

在北京冬奥会期间,组委会的几位领导在无以数计的表现冰雪题材的作品中,选择了我的作品为冬奥会服务了将近一年。那就是他们一致认为:该作品最适合表现冬奥精神、冰雪精神,时代需要这种积极向上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