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5夜
回忆|07
这么近,那么远
文 / 魔菇
和家人一起上山寻访舒家湾天主堂。教堂位于我县第二大镇下辖的舒家湾村,隔着沱江与“川中八柱”之一的云顶石城相望,过往均以水路和盘山小路上达,交通十分不便。如今乡村公路网络发达,加上游客的传播,让这座一度落寞的教堂成为盛极一时的网红打卡地。每到春天桐子花开时,赏花、看江、逛教堂成为了著名三件套,那可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很久之前,我就从多年理发师、邻居唐姐口中知道这座天主堂。她是出生于这个村庄的信徒,因为生意离不开人,仪式做得不太勤,而她的妈妈则一直很虔诚。生活很苦,在那交通不便、出产不多的老家,信仰让老人家平和喜悦,总是笑眼盈盈。
舒家湾天主堂始建于乾隆年间,最初两个意大利传教士来到这偏僻的山村传教,1772年,法国马若望与赵奥斯汀建立了这座教堂。随后100多年,以教堂为中心,附近山民逐渐成为忠实信众。直到晚清那些混乱时年,教堂吸收了很多不法之徒,又因天气干旱粮食少产,教徒与农民矛盾不断激化,1902年6月,本地义和团起义领袖邓成田带领1000多群众围攻教堂,传教士连夜逃走,留守的300多教徒拒不改宗,全部被杀。一个多月后,清兵又反攻剿杀义和团,随后赔了17万教徒抚恤金,主事传教士司铎决定将其中一半用于重建教堂,于是有了我们眼前这座建筑。
教堂以中西结合的风格建造。目前遗存还算完整,能看到的有石牌坊、礼拜堂以及两个院落。网上传播最广的是礼拜堂正面,因其哥特式风格突出,而两侧厢房分别为传统中式悬山式顶和庑殿式顶,更显独特。远远眺望,整座教堂在绿水青山中十分惹眼。
将天主堂比对着四川近代史来看,就知道同一时期,四川多处洋教建筑及其宗教活动都遭过大难,李劼人的“大河三部曲”多多少少都带着这段史迹,《死水微澜》中,女主人公的命运在三道堰事件中草蛇灰线地铺陈展开。回看我的家族史,姑婆的终生信仰和这些“打砸抢”的义和团分不开,义和团及由之演化的传说逐渐被民众神化,成为民间信仰中奇异的一支。
一位自称“兄弟”的义工见我们进入礼拜堂,开始滔滔不绝地向我们介绍,他富有激情,将所有能佐证神迹的故事集于一体,有些符合事实,有些超越常识。他眼睛亮晶晶,语气逐渐急迫,想尽多地留我们听一听,看到大家渐渐散去,他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从管理角度看,天主堂需要提升的空间很大,礼拜堂的架子还在,窗棂上美丽的雕花有些破落,椅子看得出拼凑感,带着时光的痕迹。神坛上方的彩绘玻璃显然为现代工艺,可能是近几年众筹重修过的。是啊,深山也逃不过时代的洗礼,曾经教堂因需成为小学学堂,直到1977年才恢复功能,能有如此气魄已十分不易。
几位中老年工人在教堂边修建公共厕所,他们是义务劳动。正是午饭时间,一位健硕的厨子挥舞着锅铲,在临时的露天灶台上炒出香喷喷的回锅肉,还盛情邀约我们入席,我们谢了再谢,成功婉拒后,预祝他们工作顺利。听他们说,村里人越来越少,有些人选择“上楼”,去了附近的镇上,家里房子就被推了,留下的人更庆幸自己的留守,交通方便之后,游客纷至沓来,让他们对村庄的前景十分乐观。
时间问题,我就没去山后的公墓参观了。教堂院落的看守人办公室贴挂着一些公墓图片,我看了看,历代传教士的墓碑制式也是中西结合,材料采用的是本地最常见的红砂石,碑文以拉丁文和中文并列,讲述着逝者坚守教义、埋骨他乡的一生。别具一格的是,墓园以浮雕及十字架引路牌夹道,远远延伸至山顶巨大的白色十字架,散发出一缕缕异质气息。
我们从家里驱车过来不过一刻钟,这么近,却也那么远。这种感觉瞬间而过,村落残留的民居样式依旧,唤起我遥远的旧居记忆。这里是川西龙泉山深处,我熟悉她的一草一木:山道上长满寻常的野胡萝卜花,间或一些树莓果子,村里缺少馋嘴的小孩,因此小野果也无人问津了。
眺望沱江湾
山道蜿蜒,一路开满三角梅,桐子花已结果。
舒家湾天主堂,近看远看。
义务劳动的村民,他们对村庄十分眷恋,更对前景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