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乌节路的咖啡馆里. 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英文对话. 偶尔夹杂着几句马来语. 倒是中文，反而成了最稀罕的声音.
这里的华人面孔随处可见. 黑发、黄皮肤、熟悉的五官轮廓. 可是他们开口说话时. 英文流利得让人恍惚. 仿佛中文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想起刚才在地铁里遇到的那对母女. 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奶声奶气地用英文问妈妈:’Can I have ice cream!’ 妈妈回答:’Wait until we get home.’
整个对话过程中. 没有一个中文字.
这让我想到一个词，’断裂’.
语言的断裂. 文化的断裂. 血脉的断裂.
我们总是很容易谈论’现代化’、’国际化’、’实用主义’. 好像这些词汇就能解释一切. 好像放弃母语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可是当我看到那些华人孩子. 用英文思考、用英文表达情感、用英文构建他们的内心世界时. 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荒凉.
这不仅仅是语言的问题.
语言承载着什么! 承载着祖先的智慧、民族的记忆、文化的基因. 当语言消失时. 消失的不只是沟通工具. 更是整个精神世界的坍塌.
我在书店里翻阅中文书籍. 店员用英文问我:’Can I help you!’ 我用中文回答他. 他愣了一下. 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Sorry, I don’t speak Chinese very well.’
这个’sorry’让我心里一沉.
为什么要道歉! 为自己不会说母语而道歉!
新加坡的华人们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中文变成了’可有可无’的技能. 英文才是’必需品’. 这种价值判断深深地渗透在日常生活中. 渗透在教育系统里. 渗透在就业选择上.
我走过牛车水. 那里还保留着一些中文招牌. 红底金字、繁体字、毛笔字体. 像是历史的遗迹. 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是怎样的地方.
但这些招牌下面. 年轻人依然用英文交谈. 老人们孤独地坐在茶馆里. 用福建话、广东话、潮州话聊着往事. 而他们的孙辈. 已经听不懂这些方言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进步’!
我想起张爱玲曾经写过的一句话:‘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 爬满了蚤子.’ 现在的新加坡华人社会. 不正是这样吗! 外表光鲜亮丽、经济发达、社会秩序井然. 可是在这华美的袍子下面. 文化的根基正在一点点被蚜虫蛀空.
也许有人会说. 这是全球化的必然结果. 语言的选择是市场的选择. 是理性的选择.
可是理性的背后. 是什么!
是对自己文化的不自信. 是对西方文明的盲目崇拜. 是对’成功’定义的狭隘理解.
当中文变成负担. 当方言变成羞耻. 当传统文化变成包袱时. 我们获得了什么! 又失去了什么!
傍晚时分. 我走在新加坡河边. 看着河水静静流淌. 想着这条河见证过多少华人先辈的奋斗史. 他们带着中华文化漂洋过海. 在异国他乡扎根生存.
他们会想到. 几代人之后. 他们的后代会主动放弃这份文化遗产吗!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 新加坡的夜景依然美丽. 可是在这份美丽中. 我听不到中文的声音. 看不到中文的影子.
这或许就是现代城市的宿命. 在追求效率与成功的路上. 我们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而语言. 往往是第一个被牺牲的.
我合上笔记本. 准备离开这个咖啡馆. 心里想着明天还要继续观察这个城市. 观察这里的华人. 观察他们如何在两种文化之间游走.
也许这就是’新时代’的华人宿命. 在全球化的浪潮中. 我们既要保持文化的根. 又要适应现实的需要.
只是. 这个平衡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