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是明星,也曾是地下党员;是书法家,也是郭沫若的秘书、妻子。
陪他南北奔走,育子六人,抄文十万言,最终却孤身死于自缢。为何她的名字,至今被刻意淡化?
门第凋零,才女入世
广西贺县桂岭镇,出过进士,于家就是那样的书香世家。
祖父于式枚,光绪年间殿试高中进士;母亲,更是两广总督岑春煊的亲生女儿。说白了,于立群外公是清末大员,祖父是科举状元级别的文人。这样的出身,不算皇亲国戚,也绝对是顶门大户。
可民国成立,旧秩序坍塌,这样的门第,往往撑不过两代。
于立群排行老三,五女一男中最出挑的那个,父亲于孝侯没个正经职业,靠变卖祖产为生,最终混得一穷二白。
姐妹几个读书的钱都没有,最后只剩最小的儿子与立群,由母亲带着,投奔到了岑春煊在上海的宅子。
那一年,她十四岁。
十四岁的少女,在门第残影与现实贫寒之间,一脚迈进了上海滩。
她选的不是逃避,而是舞台。考进了明月歌舞剧社,又转进上海电影学校,艺名“黎明健”,成了当时颇有名气的演员。演话剧,拍电影,在银幕上活跃得不输任何人。
可她的举止却与那些女明星完全不同。
她不交际,不摆弄香粉,不靠绯闻炒作。她写字,写的是颜体,用悬肘法,写得工整,写得肃穆。她说这是祖父教的,是母亲亲自带着练的。
一个练大字的女明星,有多稀奇?
可这正是她的一张名片,后来让郭沫若第一眼就记住了她。
她没把戏梦人生当终身归宿,比起登台亮相,她更想读书、查资料、做事。她甚至悄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了一名地下党员。
可谁知道,那个注定将她卷进巨大漩涡的人,还在日本东京郊外,和她的姐姐,有着未了的旧情。
旧情未了之地,情劫开始之时
故事的开端,绕不过她的大姐于立忱。
于立忱同样出身书香,是五姐妹中最有文才的那个,书法极佳。1934年,她身患肺病,靠《大公报》资助,前往日本治疗,顺带做起了东京特派记者。
也是在那段时间,她与郭沫若走得非常近。
郭沫若当时正在日本流亡,住在东京郊外,离于立忱不远,两人常常来往,谈诗词,论古籍,唱酬不断。那时候,郭沫若的日本妻子安娜已经心生警惕,她看得出,这个中国女子不简单。
果然不简单。
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安娜一度提出警告,可一场恋情,终究没有等来结局。1937年5月,于立忱在日本家中自缢,死因至今成谜,她临死前,留下了数页诗稿,写满了“思君不见”的愁苦。
这些诗,最后被她的妹妹,于立群,小心收好。
就在于立忱去世的那年,全面抗战爆发,郭沫若秘密回国。上海、广州、桂林,战火之下文人南迁,一路创办《救亡日报》,奔走呼号。
而这时的于立群,早已不是那个上海舞台上的女明星。她已是中共地下党员,报社编辑,在《救亡日报》任职。某一天,一位诗人林林介绍她去见郭沫若。
第一次见面,她穿一身蓝布衫,两条细辫垂在肩后,皮肤被南方阳光晒得发黑,说话温柔但从不媚态。她把姐姐的诗稿交给了郭沫若,一言未发,那一刻,郭沫若愣住了。
是她的妹妹。
是她曾经想念的那个女人的亲妹妹。
也许是悔意,也许是补偿,也许是新情,一切都在那一瞬种下。
他们开始频繁见面,一起编辑,一起逃难,一起写稿子,一起熬夜看报样。
1938年初,于立群决定北上延安,可临走前那一夜,她却将全部行李搬进了郭沫若的宿舍。他租住在新亚酒楼,于立群安静地走进去,从此没再搬走。
他们开始同居,没人公开,也没人怀疑。
不久之后,郭沫若调往武汉,任国民政府政治部第三厅厅长。而这段“隐婚”关系,也终于在1939年初,得到“补办”。
在重庆,周恩来亲自主持,给他们办了场简短的婚礼。
她脱下女明星的外衣,正式成为郭沫若的妻子,也是他的秘书。从此,这个时代的大文人背后,有了一个沉默抄稿、搜资料、打信稿、办接待的女人。她不再上台唱戏,不再拍片,不再抛头露面。
有人问她,甘不甘心?

她从未回答,她只握笔写字,用正宗的颜体,一笔一画,字字端正,这就是她的回答。
背后四十年,她不是“郭夫人”,是郭秘书
新婚那年,郭沫若46岁,于立群22岁。
不是门当户对的结合,也不算热烈爱情的碰撞,更多是一种默契,一种历史推着人前行的妥协。可这一妥协,就是四十年。
她成了“郭夫人”,但外界更常称她“郭秘书”。
她不露头,从不在文坛抛头露脸,她只躲在郭沫若背后,为他打字,查书,拟信,编资料。郭沫若写一段诗,她抄三遍;郭沫若夜里起身写文章,她随时备好纸墨。
她是助手,也是门房。
来访客人,她负责接待;稿费对账,她负责核算;外宾宴请,她得张罗菜谱,确认席位。哪怕对方是部长、外国人,她也要提前练习外语招呼。
郭沫若开会时,她在会外等;郭沫若生病,她夜里守到天亮。她不读自己的诗,不写自己的字,她的颜体行书,在郭沫若眼里“气象沉稳”,可她从不拿出来张扬。
她生了六个孩子。
三个女儿,三个儿子,她一边抄稿子,一边喂奶哄孩子,文稿和尿布一起晾在阳台上,风一吹,像一个人两种身份的飘带。
可这个家,终究还是被撕裂了。
1967年,长子郭民英在中国音乐学院读书,性格温和,却在一天晚上,突然自杀,没有遗言,没有征兆,只留下一具尸体。
她崩溃了。
第二年,次子郭世英在北大学习,因写作背景复杂,被外校学生盯上,一夜之间被绑架,随后“坠楼身亡”。这次消息传到总理耳中,周恩来亲自登门慰问。
两年,两个儿子,先后横死。
郭沫若悲痛到沉默,于立群则彻底病倒,精神被掏空,每天吃药,晚上要打镇定针才能入睡。她那时才五十多岁,却已经满头白发,目光迟钝。
她还得工作,还得继续给郭沫若处理稿件,接待来客。那是她最后的坚持,或者说,是她仅剩的身份认同。
有人说,她是名媛之女;有人说,她是地下党员;有人说,她是文人背后的贤妻。可她自己,从不说,她只写字,写的是别人的稿子,不是自己的名字。
她这一生,把自己藏得太好了。
归于孤影,书写遗稿也写尽了自己
1978年6月,郭沫若病逝,于立群的天,塌了。
她没有儿子可依,没有自己事业,没有外人能懂的朋友。她也没抱怨,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意外的事,整理郭沫若的遗稿,亲自编写《东风第一枝》。
她查遍文稿,调出郭生前最后十年未刊的诗作,逐一分类,编排,校订。她几乎不吃饭,一边吃药,一边咬牙工作,她把郭写的每句诗当成神谕,一句句琢磨。
她在序言写了一句话:
“愿这集子成为一束迎东风而放的花枝,加入万紫千红的队伍,为神州的春天再添一分春色。”
读起来文雅,其实辛酸,那是她人生最后一抹颜色。
她不再露面,不再会客,她在家整理字画,偶尔写些书法。《于立群遗墨》出版时,她没出席,也没回应媒体邀请。
1979年2月25日,她自缢身亡。
没人相信,一个在战火中都不倒的女人,会选择这样结束生命。有人说,是抑郁;有人说,是多年病痛折磨;也有人说,她只是再也找不到可以自我安放的位置。
她死前没有留下遗书。
只留下一屋子郭沫若的文稿和自己写的一叠颜体大字,挂在墙上,写着“静观万象”。
她活成了一个影子,四十年,她站在郭沫若身后,做笔、做灯、做门口的钟。她不说话,不争功,不索爱。
她陪他走完所有高光与低谷,送他归去,最终悄无声息地自尽。
她不是郭夫人,也不只是郭秘书,她曾是名门之后、电影明星、文艺青年、地下党员,可最终,她只被记作“郭沫若的妻子”。
她的死亡没有大规模报道,没有公祭仪式,没有进入主流叙事。
可她那一手字,依旧留在纸上,那一笔一画,依旧有力,她没有说话,但字说了。
也许有一天,我们会重新认识她。
不是作为某人的“夫人”。
而是作为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