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徵明76岁所书行书《千字文》，恰是其“大器晚成”之绝佳注脚。彼时老人虽年近耄耋，笔墨却如“老鹤云闲意，长松雪外姿”（元好问句），于法度中见性情，于沉厚中显风流，全然不见衰颓之气，反得“庾信文章老更成”（杜甫诗）之妙境。
观此卷，用笔苍劲而不失灵动，起承转合间似有“金刚杵”之骨力，又含“春蚓秋蛇”之逸韵——横画如“孤云出岫”（《菜根谭》），竖笔若“古木垂枝”，转折处尤见功力，恰似他在《跋赵松雪兰亭》中所言“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工”。结体疏朗宽博，虽取法晋唐，却自辟蹊径，如“天地玄黄”四字，笔势开张若“星垂平野”，墨色浓淡间似有“干裂秋风，润含春雨”（黄宾虹语）之趣，通篇行气贯通，宛若“黄河之水天上来”（李白诗），一泻千里而法度井然。
文徵明一生“学书于迟，往往愈老而愈益精妙”（《明史》语），此卷书于晚年，恰是其“日临《千字文》十本”（何良俊《四友斋丛说》）之功的厚积薄发。他以“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孙过庭《书谱》）的笔墨，将《千字文》的典奥文心与行草的流动气韵熔铸一炉，正如卷后题跋所云“八十翁犹能作蝇头书，此卷乃其精力弥满时笔”——当世人叹其“大器晚成”，殊不知这“晚成”二字背后，原是“滴水穿石”的恒持，“铁杵成针”的坚韧，终令笔下乾坤如“老树着花无丑枝”（梅尧臣诗），于岁月深处绽放出历久弥新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