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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一个人的狂欢



作者 | 苗松克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人的精神寄托可以是音乐,可以是书籍,可以是工作,可以是山川湖海,唯独不可以是人。                          ——马尔克斯  

有的人交往了一辈子,不见得对你说几句实话。有的人只和你见过一面,话虽不多,却句句都是大实话,比如老潘。

我和老潘的那次见面是在河边,一个钓鱼人比鱼还多的河边。那时天刚刚擦黑,水面的夜光浮已经如同都市的路灯和霓虹一般泛滥成灾。网上有人调侃说经济大环境不好的时候,男人爱钓鱼,女人爱化妆。此情此景,前半句算是结结实实地应验了。

老潘当时正在紧锣密鼓地招呼他的三根鱼竿,刚刚抽出一根杆子,另外一根也有了情况。我看他有点慌乱,就用手机帮他照明。

“拿家伙吧,天冷了,狩猎的时候到了。”他一边低头忙着摘鱼上饵,一边压低嗓子学着某个央视名人的一本正经。

“看一会儿算了,这里太热闹了,赶大集一样。”

他这才颇为认真地抬起头,问了我是哪里的,接着说:“不爱热闹,原来也和我一模一样。今天我是让朋友拽着才来的这里。”

我对老潘刚刚钓的那条鱼大大夸赞了一番,比如体态丰满、身材匀称、白里透红、野性十足之类。作为老江湖,他绝对听得出我话里的水分,但也眯着眼,翘着眉,咧着嘴,表现出非常受用的样子。古往今来,恭维话连皇帝都抵挡不住,何况普通老百姓。

重新摆弄好杆子,猛吸了几口烟,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对我说:“看在老乡的面子上,给你说个独钓的好地方。那地方只要下午去打好场子,夜里效果好得很,鱼口虽说慢了点,每一口都是大板鲫,还有鲤鱼。只要你有空,保管你能从现在玩到下雪,就是那里太偏僻,水太深,也不好停车……切记,别到处乱说,让网工电工那帮孙子惦记上就玩完了。”

又一个星期天,在太阳将要咬着树梢的时候,我准时来到老潘说的这个“好地方”。这是我们临县有名的一条“倒流河”——从地图上看,整整百十公里的长度,尽管不停地斗折蛇行,但大方向却一直是从东向西流的。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这些劝人发奋的句子虽然苦口婆心,到这里并不适用,起码第一句就搞颠倒了。

还有那个亡国之君李煜,玩风花雪月确实有自己的一套。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让多少无故寻愁觅恨的人悲悲切切惨惨戚戚,但如果到了这里,他的那些粉丝估计都会大呼上当。

此刻我就站在这条河高耸的河岸之上,看它从漫着落日余晖的东方蜿蜒而来,挟着被夕照染成金色的沙滩,裹着随风起伏的声势浩大的芦苇荡,缓缓地消失在西边云霞瑰丽的天际。

本来我约好了小苏一起来的,但是他却突然说不来了。我为此已经蓄谋了几日,实在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一颗心,于是就急匆匆单独来了。

小苏是我早几年教过的学生,上学时为了钓鱼,逃过好几次课,挨过我的批评。现在正经本科毕业了,却找不到正经工作。他父母就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外出进厂打螺丝,要么在家照顾爷爷。为了躲避工厂里惨无人道的加班,也为了钓鱼方便,他只好假装忍气吞声,选择了后者。

但小苏正是贪玩的年龄,他自己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还说不定。好在他爷爷虽然年高,身体还算可以,一日三餐都可以自理,他只用夜晚在家看好爷爷睡觉即可。

当然,如果有人约他夜钓,他爷爷的睡觉问题也可以不用他操心。于是,年纪轻轻的小苏就有了炉火纯青的钓技。于是,曾经有过一段恩恩怨怨的的师徒就成了偶尔一起风餐露宿的战友。

估计小苏的父母也能猜透他的小心思,时不时晚上约他视频,看看他到底是在家里坚守岗位还是在河边坚守钓位。突然说不来了,原因不明而喻。人啊,真是各有各的烦恼,包括一谈到钓鱼就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小苏。

我艰难地背着装备,踉踉跄跄地走下陡峭的河岸,穿过又深又密且遍布苍耳的野草丛,花了好大功夫,才来到水边。

远远望去,这段河道像鲫鱼的脊背一样狭窄,而且是一处标准的牛轭形大拐弯。凉风吹来,幽幽的河水泛起白条鱼鳞甲般细碎齐整的清波。河岸旁的残阳瑟瑟地射来窄窄的一绺,让水面荡漾着火头鱼眼神般墨色的寒光,明显是深不可测。

即使站在水边,不仔细看,也几乎觉察不到河水的流动。古人说“静水流深”,真是贴切到了极点。于此相反,这条河的大部分河段,河道宽度大体在半里地左右,老远就可以听到河水哗哗哗的一片喧闹欢腾。

我一边确定这是一个藏大鱼的好地方,一边暗暗感激老潘。他虽和我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却能热心地指引我来到这里,在这今天这个真真假假雾里看花的朋友圈,真是少见。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亲热地喊我在他不远处坐下。很快我就知道,他让我挨着他的目的,一是好聊天解闷儿,二是让我顺便帮他看着浮漂。原来他是附近村子的,眼睛有白内障,因为有其它基础病,无法动手术,看浮漂、绑子线都做不好。尤其到了黄昏时分,他只能凑合着瞎玩。我的到来,对他来说就是活脱脱的大救星一般。

“你为啥不用带铃铛的矶竿之类?”我问他。

“我钓了几十年,最喜欢用手竿,用手竿钓鱼,感觉才是真的在钓鱼。”老者不紧不慢地说。

闲聊中得知,原来我们坐的地方,几年前还和上边两三丈高的耕地齐平。而对面那片郁郁苍苍的林子,几年前还是河道的正中心。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是一点不假啊!”老者叹了口气,吸一口烟,继续悠悠地说:“不知道你相信不,我小的时候,这条河里老鳖最多,小的醋水碟子一样,大的快撵上了锅盖,水里、岸上到处乱窜,横行霸道。现在呢,彻底绝了,世道变得快啊……”

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老者慢腾腾地收拾收拾东西,一步步艰难地挪移着回家了。他一边走,一边随着手机吱吱呀呀地唱:眼见他起高台,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哼个哩个咙咚哼啊……这小曲儿让我猛然明白老者绝对不是村夫野老之类的一般人物,但等我站起来找寻时,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这时候,我的浮漂也开始有了动静,鲫鱼的个头果然不小,都是三四两起步。比起我们镇附近小河沟的麻将鲫,可以称得上庞然大物了。而且这里的鲫鱼都是通体雪白,手感厚重瓷实,紧致有力。每钓一个,我都不由得一阵阵怦然心动:果然是大江大河出大物!

十几杆子抡下去,我对这里的情况有了基本的了解。这里水深大概有三四米左右,七米二和八米一的两个杆子用着刚刚合适。更妙的是,这里没有一个小杂鱼闹腾。足够的水深,让信号传递得极慢,因此只要浮漂有动静,随随便便就是一条正口的大板鲫。别说我这不入流的钓技,这情形,感觉一个傻子也能玩个不亦乐乎。

美中不足的是,河底高低不平,情况复杂,很容易挂底断子线。其中一次挂底让夜光浮也留在了水中。无奈之下,我只能壮壮胆,脱了衣服下水去捞,竟然顺便捞出了一根黄瓜粗细,一丈多长的藤蔓。搞不明白这东西是当地的,还是从远处山上冲下来的。

既然下水了,我干脆就在附近悄悄游了一大圈。让人惊讶的是,河里的水竟然是热乎乎的,让人感到无穷的惬意和温暖,比岸上凉飕飕的状态舒服多了。

我一边暗暗划水,一边任凭思绪无休无止地漫天飘飞——这湾清水是从遥远的盆地东沿无数山溪汇聚而来,在浩淼无垠的铜山湖里集聚了足够能量,绕过繁华的泌阳县城,绕过两岸无数带“湾”字的大小村庄,终于在此刻和我完成偶遇。然后,它不舍昼夜,继续西流,直到汇入唐河,汉水,长江,东海……

上岸后,我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感叹:独自一人在如此静谧清爽的野河里开怀畅游,上一次,好像还是“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时代。

但复杂的地势,也正是鱼们喜欢窝藏再这里的原因。任何事情都不能做到两全其美,就像今天我的目标鱼是大板鲫,它们警惕性太高,就不得不用小钩细线。如果遭遇力道强悍的鲤鱼之类,只能眼看着脱钩断线,任其牛气哄哄地溜走。

天色彻底暗下来了,天和地就彻底交融在一起,眼前像挂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色幕布。高空稀疏地闪烁着若干飘忽不定的星光,简单勾勒出茫茫苍穹的大体轮廓。四野逐渐归于一片枯寂,人坐在幽深的河岸之下,像处在千米万米的海底世界,算是彻底销声匿迹遁于无形了。

我努力搜索四周,上游三百米外有三几个人,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偶尔有头灯的晃动,甚至能看到几粒夜光浮的微光在诡异地眨着眼睛。下游二百米外影影绰绰有两个人,他们之间离有一定的距离,够不上说话,一个个静默着雕塑一般,任凭各自燃着的香烟明灭变幻。

苗松克:一个人的狂欢

稳妥期间,我特意去下游和他们两个聊了一会儿。不出所料,他们果然都是附近村子的,都准备夜钓,而且强调他们一般只钓到十二点。这让初次来这里的我,多少有了点底气和安全感。

奇怪的是,他们当中一个人只守鲤鱼,说对别的任何鱼都没有兴趣,还说昨天晚上他就在这里搞了两条五六斤的大鲤鱼。最后,他尤其强调他的全套装备不过几十元,其中的地插还是他自己动手焊制的。

“可能我这一堆家伙也没有你的一个浮子值钱,但是不影响我上大鲤鱼。”看得出,他不但过度自信,还把我当做城里有钱人了。

他哪里知道,我不但不是城里人,更不喜欢做城里人。而且,我的家伙什也都是在拼多多上扣扣索索地“拼”来的。这年头,贫富贵贱和城里乡下的关系并不大。借用小年轻们的话:大家都是“花钱如流水,挣钱如捉鬼”。

另一个人更怪,说他只钓戈雅(黄辣丁),用的是专门钓戈雅的饵料。我本来想追问他为啥来专门钓戈雅,但又怕他笑话我没见过世面。

一瞬间想到了我们家乡的一句俗语——“鲶鱼一伙,戈雅一伙”,觉得钓鱼人的最高段位,应该就是这样的专业和细化。比如,据说某个名校的大学校长就经常读错字,但是大家能理解,因为他毕竟是理工科而并非正宗的汉语言文学出身。

我回到自己的钓位,刚坐下不久,身后的草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中年妇女披着臃肿的外套,打着手电,提着饭盒,蹑手蹑脚地从我身后走过。原来,她是给下游那个守鲤鱼的去送晚饭。

借着他们摇曳晃动的光亮,看到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听着他们嘁嘁切切的私语,一种异样的感动突然从我心头涌出,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

在这个小圈子里,经常听到的笑话就是某某的杆子又被老婆搉了或者跺了或者一把火烧了,某某因为钓鱼又挨了老婆的臭骂,或者某某在老婆的要挟下彻底金盆洗手了……这个守鲤鱼的,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能有这样一个老婆,黑灯瞎火地深一脚浅一脚跑到河边来送饭。

这暖心的镜头,也许只有在偏僻的乡下才能零零星星地昙花一遇。在物欲和私欲横冲直撞的城里,大家每天都忙得像头驴子,都是冰冷生硬地粗粝地活着,人人讲究短平快和等价交换,这样的举案齐眉和相濡以沫确实早就彻底绝迹了。

九点过后,一轮月亮悄无声息地从对面的树林钻出来。一开始它略带娇赧羞涩或者是醉眼迷离的样子。但不到十点钟,它已经是洋洋洒洒地普照天地了。

接下来,月亮越升越高,就显得越来越膨胀,远处的星光愈发寂寥,而天地就愈发辽阔无垠。至于坐在水边的我,好像慢悠悠从海底世界浮上来,变成了月光下沙滩里又细又轻又软的一粒沙。

宋代张孝祥说世间赏月的最佳状态:“月极明于中秋,观中秋之月,临水胜;临水之观,宜独往;独往之地,去人远者又胜也。”我算了下时间,今晚我眼中的月亮,除了不是中秋的月亮,其它三项算是完备了。

而此刻的鱼情也渐入佳境。最多十几分钟,浮漂必有动静,有动静必有一只大板鲫咬钩,而且一咬必中。鱼的个头也逐渐从三四两加大到七八两。因为没带抄网,我干脆直接甩到身后的硬地上。每一次鱼径直砸向地面,必是挣扎跳跃,砰砰作响,几乎和我内心那一刻澎湃的鼓点一般紧凑响亮。

在等待鱼咬钩的十几分钟里,我就真真切切做到了心如止水,也有充分的时间去欣赏头顶的那枚圆月。深灰色的天幕如一览无余的卷轴,尽显肃穆庄严,月亮像是投射其上的一幅恰到好处的剪影,明艳孤傲又不失妩媚含蓄,颇有宋代绘画素雅简淡的韵味。

更妙的是,天上的月亮看厌了,可以随时切换去欣赏水中的月亮。它被粼粼的波光簇拥着,多了几分娇羞和红晕,多了几分机敏和灵动。

好几次,我都把水中的月亮当做参照物,一杆子直甩过去,然后开始默默等待,然后浮漂开始在月亮里颤颤悠悠地上下抖动,然后一条白亮亮的鱼儿忽闪闪地从月亮里边被拎出来!

“走吧,老弟,他们都走了。”我正沉浸其中,后边那个钓戈雅的冷不丁吓了我一跳。

我一边给他递了根烟,一边观察上下游。上游那几个人好像正在收拾东西,下有守鲤鱼的那对夫妻则早没了踪影,看样子,他们绝对是顺着下游方向走了。

“我再钓一会儿,我来一趟很不容易!”

“走吧,这个地方,是我们这一带最紧的地方。晚上那些偷摸着电鱼的,再猖狂,一般都不敢来……”他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吓唬我。

他哪里知道,当年我们生物系的教材里,单单是必修课《人体解剖学》就有厚厚的两大本。每天下午我们都必须呆在实验楼里,和显微镜、解剖刀、以及数不清的标本打交道,实在是烦腻透顶。

其间,老师一眼看不见,那些平日里见了毛毛虫便大呼小叫的女生,就拎出抽屉里人的手骨标本(不是模型)研究“九阴白骨爪”是如何练成的。至于人体标本室里被药液浸着的两具一丝不挂的男女,我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等那个钓戈雅的彻底走向河岸,这片天地就完全属于我一个人的了。一阵风过,对岸黑黢黢的小树林里鸟雀一片喧闹,霎时间又归于一片寂静。

又是一阵阵风过,喧闹和寂静交替循环。间或有猫头鹰幽怨地伴奏几声,让人搞不明白鸟雀的时闹时静,究竟是受了风的引导,还是受了猫头鹰的蛊惑。

伴随着水面沙沙作响,当又一阵风吹过时,我突然恍惚觉得水面一片攒动,如银针乱点,如金光乍泻。我赶紧打开头灯细看,原来是水中确有千百条鱼儿在水面集体舞蹈。

它们个个身材修长,大小如香烟一般。其动作迅猛快疾,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远忽近,整齐划一。它们来往穿梭了大约有一两分钟,又倏然集体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不容我拿出手机录下视频。我满目惊诧于这从未见过的奇观,竟然一时没分清它们到底是白条还是马口。

夜深了,鸟雀们和猫头鹰终究还是静了下去,甚至身边唧唧鸣叫的秋虫也睡去了。远处的村庄隐隐约约传来了丝丝缕缕的唢呐声:西门外放罢了三声炮,伍云召我上了马鞍桥。打一根雪白旗空中上飘……

我知道,这明显是天上又一颗微不足道的星星陨落了。人生,正如老庄所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而在我的四周,清风,明月,长空,流水,毋庸置疑,只有此刻永恒。

为了对抗那凄凄惨惨的唢呐声,我打开了收音机。“花的心,开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你的心,忘了季节……”当年的周华健正在咿咿呀呀地放声悲歌。那时候,我们正值花季雨季,最爱听这样忧伤哀恸的曲调。

不知不觉里,大家仿佛都蹉跎了岁月,仿佛都把最盛的花期错过了。今天,人到中年,早已尝遍了种种“愁”滋味,却只会含糊其辞地说道:“天凉好个秋”。这样汹涌煽情的老歌,明显对不上胃口了。

于是就打开喜马拉雅,继续听李娟的《冬牧场》。今晚,此时,这徐徐的清风和浩荡的月光,这默默的流水和疏朗的星空,最适合听李娟这辽阔苍凉的文字了。

李娟刚火的时候,我想不过又是一个玩小清新或者整天唠唠叨叨的小女子。但是听了她的《阿勒泰的角落》,却发现是自己孤陋寡闻了——这是一个心胸能装得下整个大漠和草原奇女子。她久经生活的孤寂和磨难,却最会调侃人生的种种酸楚,最会戏谑人生的种种苦痛。

今晚,一个人,边钓鱼边赏月边听她的文字,如同沐浴阵阵来自西部旷野洒脱不羁的凉爽的风!忽然想到,金圣叹批《西厢》时,总结了人间乐事,共三十三则“不亦快哉”。如果说“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那些阵容庞大的三十三则加在一起,如何抵得上今晚这一个人的狂欢!

“钓鱼穷三年,玩鸟毁一生。”曾经,我也曾豪情满怀,也把钓鱼视作玩物丧志的劣迹之一。后来忽然某一天就迷上了钓鱼,真不知道是沉沦了还是大悟了。

再后来和钓鱼的朋友交流多了,才知道好几个朋友都有把冻成冰疙瘩的饵料放在胸膛里捂着的经历。为啥大家非得坐在冰天雪地里苦苦煎熬呢?一种冠冕堂皇的说法是,在远古时代,男人的职责是外出渔猎和争斗,女人的职责是在家编织和饲养。痴迷钓鱼,不过是远古人类骨子里的基因灵光乍现罢了。

另一种说法是,现代人的通信虽然发达了,但我们比古人更孤独;食物虽然丰富了,但我们的疾病比古人更怪异;工业虽然发达了,但我们比古人活得更累。于是,逃离城市,逃离人群,逃离喧嚣,独觅一片让心灵隐匿的沙洲和净土,便成为钓鱼人孜孜不倦的探寻和追求。

我觉得第二种说法明显更靠谱一些。比如我,马上奔五的年纪,按中国人的平均寿命,生命的河流已经流淌了三分之二,可每天还在瞪大眼睛纠结着学生的分数和三率和,每天还在为碎银几两而忧愁,还在为某个另类少年而郁闷烦躁,然后每天还要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但是,此刻,再多的文档和表册,再多的考评和督导,再多的苛刻和严酷,都随着默默的流水远逝了,随着凉凉的秋风消散了,随着袅袅的纤云潜形了……

小时候看《封神演义》,觉得姜子牙端坐在渭水边,用直钩钓鱼,还离水三尺,简直是钓鱼人的最高境界。后来才发现他钓的不过还是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

上学时,读到了“独钓寒江雪”那首诗,觉得那个“蓑笠翁”的高冷和孤傲简直可以封神了。但他绝对没有类似我今晚的“独钓秋江月”的美妙经历,因为那时候起码没有夜光漂。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从渺渺的一粒沙子变得无限挺拔伟岸起来:无欲则无求,无求则无苦,无苦则无我,无我则包容万物……

第二天,我用微信给老潘联系,一是给他汇报战况,二是约他有空一起去夜钓。

“年前钓不成了。”

“咋了?”

“到南方进厂了,奶奶的,一天十几个小时,两头不见日头。”

“想家不?想嫂子不?”

“嘿,都老夫老妻了,别提了。唉,说实话,夜里老梦见老家那条河……”

作者简介

    苗松克,中学教师,社旗县苗店镇大苗庄人。喜欢读书往往不求甚解,爱好写作常常词不达意,自认为涉猎虽广,无一精通。向往无拘无束,恬淡悠然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