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唐代书家孙过庭在垂拱元年(684年)挥毫写下《东方朔传》时,或许未曾想到,这件绢本墨迹会在千年后成为中央美院秘藏的“镇校之宝”,更因其笔法体系的完整性,成为比《书谱》更适合草书入门的“教科书”。相较于传世更广的《书谱》,这件5000余字的行草长卷,以“秀润高古”的笔墨特质,为初学者铺就了一条通往晋唐笔法堂奥的捷径。
一、破“闾阎之风”:从笔法单一性看《书谱》的入门局限
《书谱》作为孙过庭的代表作,虽被奉为“草法津梁”,却难逃窦臮“千纸一类,一字万同”的批评。这种程式化倾向在重复笔画中尤为明显——如“之”“不”等字的捺画收尾,常以雷同的波磔笔法处理,初学者若长期临摹,易陷入机械重复的书写惯性。而《东方朔传》则展现了截然不同的笔墨生态:单字大小仅2厘米的尺幅中,横画起笔便有露锋切入、藏锋顿笔、顺锋平入三种变化,如“东”字首笔以侧锋取势,“方”字横画则用衄挫调锋,中锋行笔时墨色随提按自然形成“重若崩云,轻如蝉翼”的节奏。
这种笔法多样性,根源在于《东方朔传》对章草与行草的融合。试看“朔”字右部的竖弯钩,收笔处保留章草的隶意波磔,而“传”字右半的使转则暗含王羲之行草的圆转笔法,一笔之内兼具“折钗股”的筋骨与“屋漏痕”的苍茫。相较之下,《书谱》因侧重狂草笔意,部分笔画简化为程式化的牵丝,如“年”字竖画常以一笔直下带过,缺乏《东方朔传》中“竖如万岁枯藤”的立体感,反而不利于初学者理解中锋行笔的核心技法。
二、“浓润圆熟”的结构密码:从单字到章法的入门训练体系
明代王世贞评《东方朔传》“几在山阴堂室”,正是点出其深得王羲之结字精髓。细观全卷,单字造型暗含“纵敛相生”的妙理:如“朔”字左部“屰”取纵势,右部“月”则横向舒展,左右高低错落形成欹侧险绝之势;“方”字上点取斜势,横画略拱,竖钩以弧势出锋,全字呈三角稳定结构,却因钩画的骤然外放而生动态。这种“稳中求变”的结字规律,恰是初学者掌握空间布白的最佳范本——比《书谱》中部分狂草化的单字更易拆解学习。

章法处理上,《东方朔传》展现了“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的晋人布局智慧。5000余字的长卷中,每10字左右便有一组墨色变化:如“其事浮浅,行于众庶”一句,“其”字浓墨重按,“事”字枯笔飞白,“浮”字又转为润笔,通过墨阶自然形成节奏单元。这种“字群意识”对入门者至关重要——相较于《书谱》部分段落因快速书写导致的行气单一,《东方朔传》字字独立却笔势贯通的特质,更易让初学者理解“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的章法原则。
三、被遮蔽的“草法正宗”:从秘藏真迹看唐代笔法的传承密码
中央美院秘藏的《东方朔传》比《书谱》早创作数年,此时孙过庭尚未完全形成后期的狂草风格,反而保留了更多魏晋笔法的“古法”。如“朔”字右部的转折,先用方笔切锋,再以腕力绞转,形成“外方内圆”的筋骨感,这种“衄挫调锋”的动作,正是索靖章草与王羲之今草的笔法交汇点。而《书谱》中部分转折简化为“侧锋硬折”,虽显痛快却失之含蓄,对初学者理解“中锋立骨”的原则反成阻碍。
更珍贵的是,《东方朔传》中保留的隶意笔法,为草书溯源提供了钥匙。“东”字末笔的波磔、“方”字横画的蚕头燕尾,皆可追溯至汉隶笔法,这种“以隶入草”的书写逻辑,恰是孙过庭继承“二王”笔法的实证——王羲之在《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中强调“穷研篆籀,功省易成”,《东方朔传》正是通过保留篆隶笔意,让草书线条具备“绵里裹铁”的质感。反观《书谱》因追求“一笔书”的流畅性,部分笔画出现“中怯”之病,如“不”字竖画中段乏力,实为笔法简化的弊端。
结语:作为“跳板”的经典——从《东方朔传》到晋唐堂奥
当我们将《东方朔传》与《书谱》并置审视,会发现前者恰似一位“循循善诱的启蒙师”:它用5000余字的庞大体量,将章草的规矩、行草的灵动、隶楷的骨力熔于一炉,每一根线条都清晰展示着“起笔—行笔—收笔”的完整动作链。这种“细处见真章”的特质,让初学者既能通过单字精临掌握“衄挫、调锋”等核心笔法,又能在通篇临摹中体会“疏处可使走马,密处不使透风”的章法奥秘。
中央美院将其列为“禁止外借”的镇校之宝,或许正因它承载着比《书谱》更完整的笔法基因库。对于想叩开草书大门的习字者而言,从《东方朔传》入手,恰似手握一把魏晋笔法的“密码本”——待吃透此帖中“浓润圆熟”的笔墨精髓,再溯流而上学二王,顺流而下探张怀,方能真正领略“草圣”门庭的万千气象。这卷秘藏千年的墨迹,终究以其“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的特质,为后世学书者留下了最珍贵的入门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