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米仓山的秋色

郑晓鹰

秦岭南麓靠四川南江县桃园镇那一带的山岭叫米仓山，山势虽不高大雄伟，但无论远望近观，确可称得上是俊奇秀逸。深秋时节，那山里的绚丽秋色，素有“画家调色板”誉称。行走在米仓山的秋色里，观赏山水云树，自感颇得几分仙风道骨气韵。

一

山路蜿蜒，车渐渐爬高，一个大转弯处，我不得不把车靠在路边，只因“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景象就在眼前，我须享受这极难得到的眼福。重重叠叠的山岭如波浪起伏，似屏风矗立，由近到远，由清晰到模糊，全都浸在红色为主，黄色为辅的基调中。在人的视觉审美中存在一个奇怪现象，大板块的主色调构成的画面，往往给人以壮阔、豪迈、大气的美感。譬如青藏高原的蓝天雪山、内蒙草原的白云碧草、三亚海湾的金沙银浪和没入天际的蓝色海洋。而现在，当我面临米仓山所展示出的画卷，蓦然感觉就像以前国庆节天安门广场上的景象忽现眼前。红旗的海洋中间杂着金黄色字迹的各式标语，那是一种形式上不能不承认的美，因为其间饱含着壮阔、豪迈、大气的审美要素。放眼米仓山的峰峰岭岭，都一如争显出火热的个性，那一堆堆、一砣砣、一块块、一片片的深深浅浅的红叶，又象似把山岭装扮成了千万匹红鬃烈马在天高云淡的原野上竞奔，蒙蒙烟岚是马蹄下扬起的尘埃，这场景看了直叫人感到意气风发。

看近处的山又别有趣味。“将军峰”巍峨矗立百丈，传为韩信化身。峰顶上的树恰似“将军”头顶兜鍪的红缨；正面是古铜色的断崖，少草木，叠岩裂罅交错，在日光下呈现出黄褐色的韵律，那是“将军”身著的铠甲；峰后和两侧覆满火红的木叶，从峰顶到峰脚几乎垂直，那是“将军”身披的战袍。观他那昂首眺望之态，莫非正在排兵布阵以待楚军？

“五指峰”各衣红树黄草立于清风淡云间，又似凤冠霞帔的五位仙姑袅袅婷婷，阿罗多姿，莫非她们是为着这锦绣的米仓山而私出天宫，暗动凡心？

巴峪关地势险要，自古以来就是兵家铁血之地，但人所未料深秋的巴峪关全然感受不到半点萧瑟肃杀气氛。你看那仍满含活力的秋叶，竟依然将夏叶的纷繁葳蕤覆盖在高高低低的冈峦上，那一抹抹色彩，似朱红的番茄汁，绛红的西瓜汁，金黄的哈密瓜汁，棕黄的菠萝汁，紫蓝的桑葚汁……，这无数的光鲜的色彩各成形态，它们又相互挤着，渗着，仿佛是要用自己的色彩把身边的其它色彩溶化掉。

放眼望山，层林尽染，你完全无法评说哪一块色彩是多余的，哪一种色彩该深该浅，该浓该淡，或是该不该占据那个位置。你眼前的景象会让你忘掉这景象以外的任何事物，心里就只剩下感叹——“这就是米仓山的秋啊！”古人有诗形容百花争妍的景象用了“春意闹”三字，实在是好且妙，在这里我以为用“秋意闹”来话说米仓山的秋色也最生动贴切。一个“闹”字，既“闹”出了遍野百花，又何尝不是“闹”出了这多姿多彩的无边秋色呢？

更热烈地闹吧，米仓山的秋！

二

米仓山一处半山坡上有一片树林名叫“天然画廊”，这里乍看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待走入其间，你就会发出由衷的赞叹。这片树林疏密相间，在起伏有致的坡上各得其所，仿佛是画家精心安排的。有的树高大粗壮挺拔，树皮灰白，深深浅浅的红叶都集中在树冠，山风摇曳，远观那枝冠上的红叶，就像初见陌生少年的红脸村姑，一时轻柔地把窈窕的身段扭过去。有的树低矮一些，干支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似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在风中跳动。

每当一阵山风掠过，林间就会飘飞起千万点红红黄黄的色片儿，使人疑逢仙女散花。风吹林响，好似她们曼妙的轻歌。

风静时，树林里暗香浮动，那是深秋山野的气息，清馨，醉人。四处环顾，坡上坡下的林子里铺满落叶，厚厚的一层，如同无数橙红的鹅羽缀成的地毯，把林间空地覆盖得严严实实的。

一条弯弯曲曲的木栈道穿绕林间。栈道是用上好的木料改成大约五尺长，半尺宽的条板铺在嵌入土里的木骨上，每块间距约一掌宽，做工这样精细整洁美观的栈道我还真是少见。和煦的斜阳透过树冠疏朗的红叶，把柔光筛在栈道上，那一块块木板因有间距而显现出极有韵味的光与影效果，象长长的一溜琴键在弹奏“秋光圆舞曲”。沿着木栈道我悠缓地走，时而驻步仰观白云下的满林秋色，时而徘徊俯赏阳光下的遍坡落红，真是有人在画中的味道。

离开栈道站在小丘上远观栈道又是一番景象。栈道在林间时隐时现，衬着满地蓬松重彩的红叶，它恍若一条浅淡柔婉的飘带，飘向缓坡下的缓坡，轻轻地、悄悄地消失在梦幻色彩的林中。

眼前情景使人万念俱空。凝眸着消失在林间的栈道，只感觉杳渺轻柔的一段旋律从我心底悠悠漾起：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遥远的前方。

我愿沿着这条寂静的小路，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场景里心品这首前苏联战时浪漫曲会觉得特别有味儿。这栈道就是那条小路，漫步栈道，随心所欲地唱吧，这条弯弯曲曲铺满红叶的木栈道爱听；这片金风爽朗的秋林爱听；这座在阳光下如诗如画的大山爱听。在大自然母亲的怀抱里，人当还原自我，无所顾忌！

伫立良久，树林随着斜阳的移动也寂然幻化着美妙的投影。眼前景色使我忽然有一种“似曾相似燕归来”的感觉，俄国油画大师希什金笔下那些阳光下的梦幻森林仿佛就在我身边。

流连徘徊在《天然画廊》中，我虽不能作画，但诗亦藏画云：

秀木连山秋意浓，彩毫百里点天工。

疏林最爱萧萧叶，寂寞无声满地红。

三

在秋天的米仓山中，和“天然画廊”一样让人赏心悦目的风景到处都是。

大、小兰沟是米仓山重点景区之一，不仅满沟是目不暇接的流光溢彩，更有那迤逦潺湲的流溪和空澹明洁的澄潭，让人忘却尘世，不知天下烦忧为何物。

大小兰沟在牟阳城南面，大兰沟现在还没开发，不对游客开放，小兰沟则有简易公路通达沟口。

小兰沟里也铺有木栈道。木栈道沿沟中溪流延伸，在山岩溪石茂草繁柯间时隐时现。栈道两旁覆满赭红的落叶，仿佛是给栈道镶上了两条华贵的绒边儿。沿着木栈道往沟里悠游，那心情“胜似闲庭信步”。在这里，游人与秋色融为一体，你可以随手抚弄身边枝柯上的彩叶，可以仰观衬着碧蓝天空的红枫，白云流过，清风徐来，那飘摇的叶儿就像数不清的小风筝，把你头上的晴空点染出一片疏朗的红影。

小兰沟的特别看点还在于沟里的溪水。都说“九寨归来不看水”，我以为此话差矣。为啥？盖因认同这话的人没有来看过米仓山的水，特别是这小兰沟的溪水。九寨沟的水虽有“镜海”、“五彩池”等声名远播，但过于平静不免失之单调而缺乏生动。小兰沟的水在日光下跌宕跳跃，竟可变幻出宝石蓝、翡翠绿、汉玉白、葡萄紫、香蕉黄、樱桃红等缤纷色彩来。我庆幸，我看到了这“此景只能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的奇景。

小兰沟里的溪畔林间到处生长着各种野生兰草，一路迎来的是剪剪溪风，淡淡馨香。这是其中的秋兰藏在幽幽的草间、树间、石间，把她淡雅的芳心悄然赠送给来到此地与她共赏秋光的君子们。

徜徉小兰沟的心情是极轻松愉悦的。沟里潺潺溪水声和山雀婉转的鸣叫声，越发使幽深静谧的沟里溢满十足的野趣。只要你心细，就可以发现大自然在这里创作出的许多“艺术小品”。你可以品味那溪中石轻轻拍打溪水溅起的晶莹浪花；可以观赏灵巧的翠鸟用嘴蘸溪水梳理羽翅；可以目送溪畔枝头的红叶翩然飘落溪水上，打着旋，随波逐流漂向远方。于是 使人想起唐人“红叶题诗”的故事，怅然低咏那首流传千古的《宫词》：“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宫女韩氏的诗写得凄婉空灵，幸被诗人顾况拾于宫外御沟流水中。顾况感叹不已，亦取红叶题诗曰：“花落深宫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君恩不闭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并将题诗红叶投入穿宫溪流上游，数天后，竟又在御沟拾得题诗红叶，诗曰：“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后来宫中遣散宫女，鬼使神差中，顾生韩氏竟喜结连理，遂使这段红叶为媒的传奇成为千古佳话。如今这米仓山兰沟的梦幻溪流，能拾得几片题诗的红叶么？

《红叶题诗》承载的是古代佳人才子的幽怨，如今这兰沟的秋色却承载着每一位游客的缱绻之情。有诗云：

山溪溅雪野桥寒，日透幽林映碧潭。

一转崖隈惊画卷，金风摇火万枝丹。

四

黑熊沟也是米仓山特色景区之一，不过黑熊沟更具野气。

如果说游小兰沟是“闲庭信步”，那么游黑熊沟就如初涉猎场，让人略生几分紧张。据当地人介绍，这黑熊沟在拂晓黄昏之际，确有黑熊出没，它们从山沟两边的高崖密林中来到溪边喝水，尽兴玩耍一番才会返回山上去，若此时游人在沟里逗留，说不定就可能碰上“熊家婆”。这绝不是空穴来风说起耍的，在黑熊沟的入口处就挂有一个警示游人的大木牌，上面赫然写着—— “当心，狗熊出没！”，其警示作用与景阳冈下那块“三碗不过岗”的路牌同效。所以，游黑熊沟最好是在上午十时至下午四时这段时间内去，相对较为安全。

黑熊沟地貌和小兰沟差不多，山谷中一溪卧底，但这里的视野比小兰沟要开阔得多，两边山势更加陡峭雄峻，树林也更密集。溪水比小兰沟的要宽些。溪中多大石，因势形成滩、槽、门、坎、沱。溪水流其上，或跳珠，或漱玉，或綄纱，或悬练，形态百异，各成趣味。溪中有碧潭数处，水清澈见底，不知深浅。有小鱼游乐其间，影布石上，动静皆怡然。凝眸处，潭涵秋光树影，波凌白云彩叶，似杂花照镜，天女织锦。沿溪边游道盘折上行，苍藤高垂，老树横生，紫气浅浮，落彩缤纷，人到此地，疑入仙境。我择溪畔大石坐卧，耳闻溪水淙淙，鸟鸣啾啾；目及淡淡碧空，悠悠白云，浑然如觉羽化天地之间。

南朝刘义庆《幽明录》中记有“刘、阮采药”入深山遇仙女的事；任昉《诉异记》中也有“王质烂柯”的故事，说王质入深山砍柴，看二仙人下棋，一局完，他的斧柄竟成腐朽。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黑熊沟的环境也应该是让人遇到神仙的地方。

恍兮惚兮中，不觉日向西山，黑熊出没之虑竟荡然无存，雅韵却悄然上心：

叶色斑斓水色明，依溪秋壑任深行。

斜阳不管催归事，风韵瀑声带醉听。

黑熊沟外有山路可通米仓山主峰——香炉峰，据当地媒体介绍说，香炉峰有安徽黄山的奇秀，江西庐山的韵味，古松、怪石和云海乃其“三绝”。遗憾！天色渐晚，我担心黑熊拦路，香炉峰的“三绝”还是留待以后消受吧。

202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