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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书爱 / 文

噼噼啪啪的秋雨惊醒了我，敲打着梧桐叶，听得心烦心焦，再无睡意。

昨晚入睡前雨就开始，已整整下了一夜。狂风也不甘寂寞，后半夜就和秋雨结伴而行了。深秋的狂风像个狂暴的诗人，总把梧桐叶写成凋零的韵脚。雨打残叶的声音，像是秋天在给大地拔牙。那些连着筋络的苦楚被连根拔起，混着血色的汁液渗入砖缝，滋养着冬天即将到来的荒芜。一场秋雨一场寒。无聊的秋雨，像天空在反复擦拭不存在的血迹。

今年秋天，后半场的雨水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农人、庄稼招架不住，多到秋粮晒不干甚至有的变黑发霉，多到田里的花生芽长得比花生豆还丰腴，多到某些雪白的棉花变黄再变成灰褐色……

“羊马年广收田，光怕鸡猴闹二年，蛇年常是窟窿天”，真是应了那句谚语。唉，秋雨绵绵，秋思万千。

马嵬坡前，三尺白绫，一抔黄土……“为什么！”“为什么！”，唐明皇李隆基握着拳头向天呐喊，问得天黑云淡；低下头来质问大地，问得草木凋零。他披着锦衣，独自在夜雨的长生殿踱行。

 “皇上，奴家的一曲《梧桐雨》弹得好不好？”风传来她的声音，甜腻而又温存。“好……好……爱妃弹得最好了。”一曲《梧桐雨》，吹得满园是风，舞得满园是水，就在那风生水起的交汇处，她在丛中笑。那一宵，雨和人紧厮熬，伴铜壶点点敲，雨更多，泪不少，雨湿寒梢，泪染龙袍。几许无奈，几许伤怀。

……

早晨的闹钟响起，披衣起床，推开屋门时，满眼的狼藉更是伤感。雨中的梧桐叶像是天空撒下的悔恨，深浅不一的黄色洇染着褐色的泪斑。它们不是坠落，而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别离仪式，为所有未能实现的茂盛举行雨中葬礼。院中高大的梧桐树在阴冷的秋风中不停地摇晃，伴着雨滴的音韵，更显孤寂。泛黄的叶片俯首低眉，瑟瑟发抖，任由黑夜的秋雨捶打。忽的一阵疾风扫过，叶片腾空而起，迅猛如旷野里惊飞的群鸟，继而旋转、飘散、坠落。“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李清照的诗词在伤感中轻吟浅唱。此刻的我，似乎已融入了这绵绵秋雨，沉醉在这淡淡的哀愁中。

雨，一直在下，一滴滴打在梧桐树叶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分外醒耳。我站在院中台阶上，品读着梧桐叶的眼泪与沧桑，想起了老家的梧桐树，想起了童年的梧桐树。

当春风轻拂时，梧桐花如紫色的风铃缀满枝头，一串串垂落下来，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偶有花瓣飘落，便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仿佛春天正在枝头书写一封淡紫色的情书。放眼望去，满树“紫气东来”。梧桐树和黄连木一样，都是先开花后长叶子，当花朵飘落时，我和小伙伴们会把梧桐花捂在掌心里揉一揉，揉成柔软、轻薄的状态，然后用手捏住花嘴儿，放到嘴巴上用劲儿吹，比赛谁吹得最响亮。“叭叭叭”……响得像放炮仗，“咯咯咯”……我们乐得前合后仰。

夏天，梧桐树遮天蔽日，绿荫如伞，蝉鸣在浓密的叶隙间反复弹唱，与栖息、串门的鸟儿友好交流，织就一首慵懒的夏日交响曲。我会捡起地上偶尔飘落的树叶，顺着叶梗的方向向下一卷，再用叶梗穿过树叶的正中间，一枚“小鸟”的造型就出来了。傍晚时风，我们全家人坐在梧桐树下吃饭、乘凉，谈论着生活的日常；当秋风染黄梧桐树叶时，家家户户的院子便热闹了起来。一嘟噜一嘟噜的“黄金甲”挂在梧桐树低处的枝桠处，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吹过的风里，都飘着玉米的香味。这一切，温暖，美好，可惜都成了童年的回忆，再也回不去了。

雨就没停，像钝刀一样割裂着梧桐的脉络，金箔般的叶子不停地飘落，飘落……每片蜷缩的叶脉里都蜷缩着未说出口的誓言。它们被行人踩过时，被车轮碾过时，泄露了草木也懂得的疼痛。

雨打桂花落，满地皆是秋。桂花的命运和梧桐树叶相同。成片成片的黄色小花，显得格外惹人怜爱。那花的灵魂，飞远了，难觅了。

再不舍的眷恋也要遵循自然规律。落叶的凋零并非终结，而是新生的起点。人的一生，如同四季轮回，如同片片落叶。

年轻时，我们绽放着青春色彩，怀揣梦想，年少轻狂。伴随着时光机器的旋转、打磨、历练，我们褪去了躁动，磨去了棱角，多了几分静谧祥和，穿上了成熟、稳重的外衣。特别是人到中年，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境与挑战，但正如余秀华所言，没有谁永远在雨里，也没有谁永远不在雨里。愿我们都能在风雨中坚强前行，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