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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秋天
□平儿 / 文
童年,总有些值得回忆甚至铭记一生的东西。在所有的童年时光中,我记忆最为深刻的当属秋天了。
每年立秋的时候,村上便会请剧团来唱戏,一般都是唱四天八场戏。娘告诉我说这是秋乡戏,是为了祈祷风调雨顺,让农人有个好收成的,是给老天爷唱的。怪不得每年唱戏时,戏台下最前排正中间的位置会规规矩矩的摆两把椅子,三尺红布从椅背上搭下来,铺到座位上再垂下来,颇有一种神秘感,原来是给神仙爷爷和神仙奶奶坐的。
秋乡戏是我们村的传统,是辛苦劳作的农民们的盛大的仪式。在那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连电视机都很稀少的年代,这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娱乐活动。往往剧团到来的前几天,人们就开始给各自的亲戚家捎口信——邀请他们来看戏,像是自家办喜事似的恨不得把所有的亲戚都请来。娘也是每年暑假就早早地把姥姥接来住,一为避暑,二为看戏。正式开戏后,三里五村,乃至十里八乡的老头老太太、小媳妇小孩子们便会蜂拥而至,偌大的戏园子里一连几天都是人山人海。
剧团一般都是上午到,村里的孩子们就会早早跑到戏园子里围观。看那些唱戏的一个个从车上跳下来,再卸下来一个个的大箱子。我知道箱子里当然是唱戏的家当行头,我主要是为了看那些唱戏的人,那是离我最近的演员、明星。他们看起来也很普通,有的甚至都一把年纪了,还有点丑。可是在戏台上怎么那么好看呢?小时候常有邻居逗我以后找个什么样的小女婿啊?我总是不假思索的回答,要找个唱戏的那么好看的。大家就哄堂大笑:傻妞,那都是化妆化出来的。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确实还挺傻的。
戏开场前,有些胆大的小孩儿会溜到后台去看演员们上妆,剧团管事的看见了就会赶鸭子似的给轰出来,小孩儿们嬉笑着一哄而散。开场后,小孩子们就会转战到戏台边沿的一个角上,或坐或爬的聚成一堆,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每一幕戏落幕的时候,管事的就会出来赶一次。最开始是客气的劝离,再就是轰散,最后不行就该喝斥了。因为小孩子们总是一拨接着一拨,从这一头的戏台角上被赶下来,一会儿就又爬上戏台另一头的角上,像游击队似的,把管事的遛得气急败坏。
唱戏都是每天下午和晚上各一场,上午休息。娘总是在剧团来的那天上午,让我和她一起抬着一条长长的木凳子,再搬上一个椅子,提前去占个好地方。在午饭后稍稍休息一会儿,便搀着姥姥去看戏。那时我很乖巧,从不跟那些孩子们去趴戏台,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娘和姥姥的中间,专心致志地看,一边还听着娘给我讲戏里的人物关系和故事缘由。看到动情处,演员在台上假哭,我在台下真哭,娘和姥姥总笑我傻。也奇怪,我是所有毛孩子中极少数喜欢看戏,而且还能看懂老戏的孩子,那时我也就十多岁。也许现在爱好文学的种子就是那个时候种下的吧。
戏园里除了看戏的人,再就是做小买卖的人,卖冰棍的、卖糖葫芦的、吹糖人儿的、卖喷洋酥的、卖各种小玩具的……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穿插在看戏的人群中,花花绿绿的。小贩的吆喝声也是此起彼伏,把一帮小孩子哄得是团团转,买了吃的再买玩具,家庭条件好又比较受宠爱的孩子,一个下午能花出去两三块钱已然是了不得了。我家很穷,我从不缠着娘要这要那,细想一下,好像看戏比小吃和玩具更吸引我。但是娘总会花上两毛钱给我买个冰棍儿吃,嗍一口,那凉丝丝的甜,一下子从唇齿间甜到了心里……细想一下,这大概也是我特别怀念童年的重要原因吧。
而今,我可以坐在环境优美,高端大气的剧院里看各种演出各种戏,可以吃上各种口味各种价格的冰棍儿,两块的、五块的,甚至十块二十的。可是,心里总觉得空空的,好像缺了点什么,怎么也吃不出那种一下钻到心里的甜了,难道它们是跟着娘去了吗?

看完秋乡戏,再过一段时间,就该掰玉米刨花生了。掰回来的玉米棒子在院子里堆成了山,带着秧的花生也像山一样堆着。院子里堆不下了,就堆到街门口,院子里通向厨房、街上,还有茅房,都像冬天扫雪一样只留一条仅能容一双脚走过的小路。白天,全家老少去地里收,晚上,全家老少就围坐在玉米堆边撕玉米。
我不喜欢白天去地里,太晒得慌,玉米叶子还剌得慌。而晚上坐在院子里撕玉米就舒服多了。吃过晚饭,我总是自觉自动地搬把小板凳,在那条狭窄的小路上找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开始干活。对那时的我来说,玉米太大了,外面的叶皮还有好多层。我得先一层一层地剥下来它的衣服,然后一手握住玉米中间,一手攥住根部,把玉米横放在腿上,咬着牙憋着劲儿,才能把多余的叶子掰下来,只留两三片叶子便好,因为最后还要把玉米编好了挂在墙上。偶尔用力太大了就会把叶子全都掰下来,留个光秃秃的玉米棒子没法上墙。
爹总是在撕玉米前,先把家里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搬出来,放在一个小桌子上,再用长长的插排把电视和屋里的插座连上,再去摆弄一下由几个易拉罐和铁丝做成的天线,以保证电视能播出清晰的画面。等一切调试完毕,才找地方坐下,我们一起边看电视边撕玉米。娘总是最后一个收拾完才过来。爹和娘总是撕着撕着玉米就忘记看电视了,而我一般都是看着看着电视就忘记撕玉米了。这或许也是我喜欢晚上撕玉米的原因吧。
等到拽花生的时候,就更热闹了。街门口,左邻右舍也都坐在自家的花生堆边,一边手不停地拽着花生,一边大声地拉着家常:“今年的花生可好了,饱澄澄的。”
“是啊,早知收成这么好,就该再多种点。”
“还得是年年唱秋乡戏啊,老天爷高兴,照顾着咧!”
在你一言我一语中,一拽就拽到了半夜,丰收的喜悦也冲淡了白天的劳累。
拽花生没有撕玉米累,但是得小心一种我们当地俗称“八脚”的虫子。它总是潜伏在花生秧上,和花生秧一样的青绿色,很难发现。有时不小心,抓秧子时抓到它,便会被蛰得生疼,像被马蜂蛰住一样,得几天才好。
我们把花生拽到筐里篮子里,爹总是端口大锅,当拽到多半锅时,就端去洗干净,放火上煮着,再来拽花生等着。等到煮好分到盆里,端出来与邻居们分享:“新花生,好吃的很,先吃,边吃边干。”娘总是唠叨他:“你是顾上吃呀,还是顾上拽呢?”我最喜欢吃刚煮的花生,同样吃着吃着也就忘记拽花生了。转天,邻居婶子也会煮一锅花生与我们分享。
回想起来,那时的邻里关系着实让人羡慕、怀念。如今,我这个正儿八经农民的孩子,也人五人六地住进了城里鸽子笼一样的楼里,不种地也早已多年,本就不喜种地的我现在怕是连五谷都认不清了。邻里之间更是互不来往,偶尔有敲门声,也要先通过猫眼再三确认后再决定是否开门。在这样清静寡淡的日子里,我却总是越来越清晰地想起小时候和爹娘一起劳作的场景,想起那个陪我们到凌晨的黑白电视,想起爹煮的那一锅清香的花生;总是想起那些飘着玉米花生香的秋天,想起丰收的玉米堆里,爹娘那黝黑的,淌着汗水却笑成了花儿的脸。
—— The End ——
平 儿 本名王晓平。林州人,爱好文学,文学让我的生活多彩,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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