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志原文(标点后):

宋故朝奉郎致仕毛公墓志铭

承议郎、行将作监丞、赐绯鱼袋程俱 撰

宣教郎、新差勾当诸司事毛豫 书

中大夫、新知抚州军州、管勾神霄玉清万寿宫、学士兼管劝农使、文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留恬 篆盖

公讳勉,字德懋,衢州江山人也。少力学,自奋勤苦。诸子百家,皆亲笔抄录。夜分蚊蚋满手,不觉也。未冠时,已有声场屋。三举乡贡,中为首,故州里士人翕然推称。既中第,主闽县簿,迁福州建江令,参庆州南康军幕事,监汀州茶场,知邓州内乡、南乡县,管勾信州太霞宫,遂致仕。历官朝奉郎,赐五品服。

公慷慨明爽,少时自负器业,落落有大节。其于功名,视可掇取,故少时所降屈,不幸湮没。以老使得究其志、行其愿。立朝梗概,论事辨理,谔立廷争,虽比于古人,不过也。惜其位不显、名不遂、功烈不暴著,而穷于州县,故人罕知者。

其莅官守法,极於廉慎;发奸摘伏,不畏强御;政在利民,故民怀焉。所至多可纪者,然特公之细事而已,不足为公道也。

其为连江也,福建奏公行第一。為邳州内乡也,监司州郡,以南阳大县久不治,奏移公南阳,朝廷从焉。在连州日,州将有所营造,从公率辨(注:疑为辦字误),且许以为荐举。公曰:“财不可妄与,官之改与否,命也。”不听。盖连蹇选调者二十年,其後,故人达官荐公於朝。既权折钞,以例至都,当堂乞差遣,执政问公所欲,公袖二札子以进,所说民间利害而已,无他请也。人以公为拙。

其平生行己大略类此:不为苟得,不营华进;节峻义方,气严语直。故於当途贵人,多龃龉不合者。然公之志,其视富贵不如守贫贱,虽得,辱也。如其所守虽不富贵,我则无憾。故人皆悲公之不达委仕,公之志亦少伸矣。

晚归乡里,葛巾芒履,曳杖山水间,与乡里故老追逐嬉游,坦然与世相违也。未尝以事干州府。闲居数年,州郡官吏至去,以不识公面为恨。

性仁恤,自奉甚薄,而亲戚不能给者,多分以财赡之。与人语,开怀见诚,笃于朋友,箴规切磨。人或怒其太直,而公不悔也。为文简易,根于义理,尤好诗律。遇所得句,往往为人所传。有遗稿十卷存焉。

宣和二年五月八日以疾卒,享年七十七。十二月丙申,葬于江山县广渡莹塘之墩,盖公之故居也。

曾祖璡,不仕;祖焕,赠中大夫;父恺,朝请郎致仕,累赠正议大夫。自公之大父以上,皆积功行仁,享有上寿。公父朝请郎复以清德名世,其馀流泽,遗裔有衍,逮公诸子亦诜诜有文云。

配江氏,职方郎中楫之女,以公升,朝封孺人,先公五年卒。今葬盖从江氏之兆也。

男子六人:震,举进士,早卒;随、复中进士科;随,宣教郎;复,承直郎;节、临、鼎,皆应贡举士。女三人:长适文林郎张恂,次适进士陈远,皆卒;三适王作义。孙男二:伯亮、叔度;女孙一人。

公既葬,诸孤以书来述铭,且迫葬期,故稍论公之平生大概,使纳诸隧,以信后世。若其行事之细,他日固有能表公之墓者,此不复具载。铭曰:

木之坚忍,揉而规之,可使为轮;

角而密栗,矫而制之,可使为弓;

公之刚直,如彼精铁,可磨如砺;

不可变革,胡为不灭,发其鍊锷?

敛而藏之,光彩不磨,能全其天,

固若此耶?人则悲公,何所不悲?

我作铭诗,维以昭之。

毛天哲:清漾毛氏广渡派六子七进士宋故朝奉郎致仕毛勉公墓志铭

【考釋】

此墓志为程俱撰写,惟《北山小集》无载。鳌川毛氏谱、上饶毛氏谱有录,但文字略有不同。鳌川谱程俱职衔多“行将作监丞”五字。上饶谱毛豫职衔宣教郎前则阙一“侄”字,而留恬职衔条万寿宫前多“玉清”二字,又学士前有复见“管勾”二字,疑有抄讹。墓志撰写、丹书、篆盖者,依宋代体例,多题名在前,则鳌川谱抄文更近原始。程俱是墓主毛勉次子毛随好友,字致道,号北山,衢州开化人。以外祖邓润甫恩荫入仕。宣和三年赐上舍出身。历官望江主簿、太常少卿、秀州知府、中书舍人侍讲、提举江州太平观、徽猷阁待制。诗多五言古诗,风格清劲古淡,有《北山小集》。程俱亦为毛随撰写过墓志铭,收入集中传世。为毛勉作墓志盖在其刚入仕时期。书者毛豫,按鳌川谱广渡派系图,是毛勉兄长毛宁之孙,侄毛鼎(朝奉大夫)之子,谱载作中奉大夫。如是,则鳌川谱录亦似有误,当是毛勉侄孙。篆盖者留恬资料稀缺,暂无考。今据二谱互为校录。

【注解】

1.朝奉郎:宋代文散官名,正六品以上。

2.致仕:退休。

3.承议郎、将作监丞:官职名,程俱时任此职。

4.赐绯鱼袋:宋代赐予官员的服饰荣誉,绯衣与鱼袋。

5.宣教郎、勾当诸司事:毛豫官职,负责管理诸司事务。

6.中大夫、管勾神霄玉清万寿宫:留恬的官职与差遣,神霄玉清万寿宫为道教宫观,宋徽宗时期因推行道教改革而设。

7.未冠:未满二十岁。

8.场屋:指科举考场。

9.乡贡:乡试中举,荐送入京应试。

10.发奸摘伏:揭露隐藏的奸邪。

11.连蹇:指仕途坎坷。

12.札子:宋代官员上奏的文书。

13.葛巾芒鞋:指隐士装扮,葛布头巾,芸草编鞋。

14.箴规切磨:劝诫规谏,切磋琢磨。

15.诜诜有文:形容子孙众多且有文才。

16.从江氏之兆:合葬于妻子江氏的墓穴。

17.铭诗:墓志铭结尾的赞颂诗,多用比喻总结死者品德。

【校后叙】

程北山所撰毛勉公墓志,雅正沉郁,凛然见先贤刚直之气。公讳勉,字德懋,清漾毛氏之俊杰也。观其生平,少时力学,蚊蚋满手而不觉;壮岁莅官,发奸摘伏而不屈。虽湮没州县,而节义凛然,诚可谓“精铁不可变革”者。

尤可赞叹者,勉公之六子竟分占两科高第:震、随、复登何昌之榜,节、临、鼎列贾安宅之阶,更得进士婿陈远佐之,常言道:“一个女婿,半个儿子。”广渡派“六子七进士”遂成千古佳话。然志文但云“诸子诜诜有文”,未敢铺张盛事,宋人墓志谨严之体可见一斑。

惜乎广渡毛氏三代文集——朝请公恺十卷、勉公遗稿十卷、随公文集十五卷——皆藏于家椟而终散逸。千年兵燹,芸编蠹简,竟无只字传世。惟赖族谱片语,友人北山数行,略窥其清芬。

今同治版《清漾毛氏族谱》入遴国家珍贵文献遗产,匦藏于江山档案馆,固然是毛氏之荣耀。然此谱外人却无法轻易得见,噫,毛家先贤瑰丽诗文、风流逸事、墓志行状等,若还是深锁秘藏,束之高阁,不迫切发掘研究广宣于世,庶几难免终化云烟,岂不令人扼腕太息?

余曾发论“古人著述秘藏而厚亡”,而毛家覆辙之例,非仅止于广渡派三公也。北宋毛渐、毛抗、毛国华、毛维瞻、毛友、毛幵等著述诗文亦颇多,虽当时有藏版集文于家,然终散逸无多留世,亦同受累于此“家藏而亡书“之弊。余惧且惕也,且汲汲留意为之整理张扬,并略记数言于此,以警毛家后之子孙耶。

乙巳岁闰六月廿七日毛家小子天哲校讫谨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