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遣使“臣翳采药昆仑刻石”真伪考
(先秦史暨毛氏文化学者毛天哲)
毛天哲对刻石年代的考定
四天前,《光明日报》6月8日11版刊登了题为《实证古代“昆仑”的地理位置——青海黄河源发现秦始皇遣使“采药昆仑”石刻》一文,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仝涛。据文章介绍,近期考古工作者在青海省玛多县扎陵湖北岸发现一处37字秦代摩崖石刻题记。这一黄河源石刻是秦始皇统一中国后留下的唯一一处还现存于原址的刻石,同时也是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处。
报道文中附有“石刻线描图”及遗址照片,作者认为,该石刻镌刻字体为典型的秦小篆,所刻内容大意为:秦始皇廿六年,皇帝派遣五大夫翳率领一些方士,乘车前往昆仑山采摘长生不老药。他们于该年三月己卯日到达此地(黄河源头的扎陵湖畔),再前行约一百五十里(到达此行的终点)。
报道认为,该石刻内容及其所在地理位置,解决了国人千古争讼的关于“昆仑”“河源”的精确地望(地理位置)问题,见证了秦始皇在统一中国后遣使向昆仑山寻觅仙药的历史事实,这在文献中不见记载。
光明日报的报道
该重磅消息很快得到了包括中国新闻网、青海日报等多家媒体的报道或转发,引发了世人广泛关注。许多网友表示,这无疑是考古界的重大发现。但这一消息却引发了一些学者的非议,包括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辛德勇、北京语言大学文学院教授刘宗迪、西北大学科学史高等研究院院长曲安京等知名学者对该石刻的真实性提出了质疑。
在这一些质疑声中,最为无稽的是辛德勇教授,只见他博文中抢先发出质疑,但至今为止未提出过其认为石刻系伪造的片言依据,这恐怕不是一个学者该有的态度。刘宗迪教授好歹还有他的一套逻辑在,分别从石刻的年月、撰文、所在地等多方面提出质疑。曲安京则以他研究的《颛顼历》历谱为据,认为始皇廿六年三月是壬午朔,该月无有己卯日,因此他认为刻石年份或是廿一年,或者刻石真伪性有待进一步研究。
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刘宗迪教授的博文
不过刘宗迪、曲安京教授的质疑亦是站不住脚的。哲指出了刻石曆日用的是颛顼历(古夏历),其真实年代在前221年5月23日,此日即是古夏历(颛顼历)的三月廿九日,月朔在辛亥己卯在廿九日。以秦始皇改十月朔为说,其改朔是在前222年夏历十月,秦以此十月为正月(政月,避始皇帝讳称端月),则刻石时间相距始皇称帝号已经半年了(六个月),以年初臣翳率众方士赴昆仑寻药计,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到达这里,也不存在会不知始皇帝年号这类问题。另外,始皇在位已经二十六年,每年赴昆仑上采药可能是常态,并不是学者冷嘲热讽的所谓”采长生不死药”,某些人腹诽的所谓“统一六国大业还在进行中,不可能顾及此类事”的猜疑更是站不住脚的。寻药访仙活动始于始皇帝三十二年,那是灭齐之后秦始皇才接触到方仙道士才产生的寻仙想法,昆仑采药与派徐福寻仙性质不一样。
曲安京教授的怀疑更是令人哭笑不得。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研究了一辈子的他自己所谓的《颛顼历》实际上是该称《秦历》。他文章里说的三月壬午朔,实际上是秦历三月,不是真正的《颛顼历》。秦建亥、周建子、商建丑、夏建寅,建正不同才有所谓秦历、周历(鲁历)、殷历、夏历(颛顼历)这些称谓 ,其本质核心都是黄帝以来的甲子历。并不是只有秦代使用颛顼历,商周虽然改朔,但诸侯国亦有用颛顼历的。汉代也曾延续秦制,使用了一段时间的颛顼历。颛顼历就是古夏历,但不是汉代“太初曆”,更不是今天的农历(黄历),今农历实际上是殷历(月序自丑月起数),可谓是商汤改曆后的夏历。
西北大学科学史高等研究院院长曲安京的文章

天文历法,唯有圣人能通晓。商汤革夏,改岁首为建丑,周革殷命,改岁首为建子。今人以为周正月建子就是冬至月,这实际上是错的。周正建子,是在冬至月的后一月。以今农历回朔周正月,都是在农历十二月,商正月是在今农历的正月,那么古夏历正月就是在卯月。也就是说周商夏的正月分别是今农历的十二月,正月,二月。
在古六历建正问题这些认知上,不光普通世人没搞明白,就连夏商周断代工程一众专家也没搞明白,他们是将冬至月当作周正月的,那恰恰就是秦历而不是周代历法。秦国历来使用颛顼历(古夏历),岁首本是建寅的。《秦始皇本纪》中所称“廿十六年,…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实质上是将秦国传统的颛顼历改了岁首正月后推至全国。至此后才以十月为岁首(建亥),称端月(避皇帝讳),与山东六国用历才有了明显不同(鲁用周历、晋用夏历、宋用殷历),因此秦朝的历法推行存在一个渐进统一的过程。
秦始皇二十六年铜诏版
故此刻石佐证了廿六年十月前还是用颛顼历的,改帝号在年初,极具史料价值。以今农历去求秦始皇遣使寻药刻石,那么自农历二月起数,颛顼历(古夏历)三月就是在今农历的四月,该年四月辛亥朔,己卯在月之廿九日,对应的西历就是公元前221年年5月23日,是完全合历的。今人不懂建正,用夏历(今农历)或秦历去找,当然找不到正确的干支已卯日。从历日来看,“秦始皇臣翳昆仑寻药刻石”应该是不伪的,因为当世真没几个人搞明白,三代以及秦汉所行的夏历乃是颛顼历(古夏历),根本不是今人所讲的夏历(农历)。从这点出发,可以反证此石刻文字是真的。
当然还有更多的路径可以证明此刻石是真的。比如文字书体,可以与近代大量出土的秦权诏书法体例对比,如“26年的秦诏板”是同年古物,字体古意与采药石刻一脉贯通。尤其是刻石中残留有战国-秦文字中习见的合文书法,如“大夫”、“一百”等处。昆仑之“仑”字偏旁为阜旁,写作“陯”,都显示出秦代刻石及简牍文字的典型特征。
刻石搞清图1 图源自公号衣禾存此
刻石搞清图2 图源自公号衣禾存此
刻石搞清图3 图源自公号衣禾存此
刻石搞清图4 图源自公号衣禾存此
先秦之前的铭刻文字(包括简书、刻石、青铜器铭文)造假是极其困难的,作假者需要具备极高的学术知识来应对各方面的证伪。造假秦代刻石,自然需要和利益挂钩,无法想象有人会刻意去这个人迹罕至的苦寒之地故意作假此古物,何况那里面一直是河源保护区,也无旅游开发的潜在价值,某些学者叽叽歪歪隐射的“造假祥瑞说”更是无稽之谈。
从现有报道中清晰的刻石实物照片来看,都找不出人工刻意做旧的痕迹。值得注意的是,该石刻并非近期发现,早在2020年7月,青海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侯光良便已在田野考察中发现这处石刻。2023年7月7日,青海日报“青海观察”客户端刊发《昆仑上下:探秘青海史前文化》一文时,便配发了侯光良与此石刻的合影。
侯光良与石刻合影。图源,青海观察客户端
关于石刻真伪及年代问题,侯光良表示:“这是古代遗物,不存在伪造”,不过他认为石刻可能是“元代或清代的,己卯年推测应该在诸多历史事件中出现了公元1280年(元世祖至元十七年)。”查此年并不是己卯年,而是在上年。看来侯教授不光认错了年份,也误解了刻石中“廿六年三月己卯”的真实涵义,此“己卯”不是干支年份,乃是日干支。东汉之前,干支只纪日并不纪年,可见今人对古代历法的生疏。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序》云:“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石刻虽无言,文字却有声。此石刻文字内蕴藏的古代历术知识、书法体例、文字DNA信息等等,无疑是其自证真伪的绝好证据。可惜的是,有些所谓“专家”,连“三代以及秦汉所行的夏历乃是颛顼历(古夏历),根本不是今人所讲的农历夏历。”都没搞懂,就轻率下结论认为“秦始皇遣使寻药刻石”是假的,真是无知者无畏。从这点来看,此刻石是“试金石”,也是“照妖镜”,照出了某些“专家”的真实学术水平。
毛家小子天哲识于浙江金华
二〇二五年六月十一日草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