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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仍然历历在目。近日，记者和重庆版纳知青网站长邹盛永，到版纳祥诺知青基地采访欧阳琏。听他讲述硝烟弥漫的戈壁滩，从1979年火种漫延新疆持续两年的返城风暴。狂风袭来，风雪弥漫，让十万知青，过早承受了政治风暴和生活磨难考验。

为了回家，新疆知青北上请愿。罢工绝食，甚至将用汽油焚烧自戕。一波三折静坐阿克苏，强占州委农垦机关政府。冒杀头风险坚韧拼闯，放弃所有倾其全部，甚至坐牢。虽痛彻心扉，遍体鳞伤，但他们无怨无悔……。

记者和重庆版纳知青网站长邹盛永（左1）采访欧阳琏（右1）

1979年2月，欧阳琏从收音机听到云南西双版纳五万知青，在丁惠民率领下以团队的力量抗争。经捐款、大罢工、卧轨绝食、进京请愿、同中央谈判、中央同意云南版纳知青大返城。消息传到新疆，十万知青热血沸腾。

△新疆知青兵团农垦图

1963年上海十万知青，怀着建设边疆憧憬和理想，“在边疆是个好地方，处处美景赛江南”的宣传声中，浩浩荡荡坐火车15天，来到塔里木盆地、阿克苏、塔克拉玛沙漠农垦十六个兵团。初到这里，目睹交通闭塞，狂风呼啸，荒凉的只有石头不长草戈壁滩，在一穷二白的盐碱地上，知青们惊呆了。营地无房、无路、无灯、无水，他们抱头痛哭。但改天换地的革命理想，革命加拼命精神，让兵团战士挥臂大干。知青们用红枊树编织壁片，挖窑洞建成地窝子住。吃的是难咽的包谷馍馍，喝的是盐碱性水，经常拉肚子。每天早顶着月亮出工，晚顶着月亮归来，扛着砍土镘去开荒造田。在头顶烈日，冰天雪地，面对沙碱土背朝天的环境耕作，勒紧裤带忍饥挨饿的日子一呆就是17年。

△1979年2月新疆兵团首次召开大返城聚会，知青在会上演讲。

兵团由复转军人、社会青年、知识青年组成。复转军人操纵团部势力，压制抵毁排斥知青。让其干超负荷的体力劳动，知青吃不饱，就偷猪食吃。被发现后，团部开批斗会。对其吊打，并责令吃牛糞拌的猪饲料。医疗条件差，生病只能硬撑，一些知青小病拖成大病，得不到医治病故。知青不滿情绪多年集压，抗争烈火如干柴在燃烧。加之云南、黑龙江、北大荒知青、西宁知青返城的消息不断传来，一场风暴即将爆发。

△1979年新疆知青各团捐款到北京请愿

1979年2月9日，上海知青欧阳琏挺身而出，召集姚立伟、王阿小，许玉堂、温业富、胡淼六人商议，召开全团知青返城会议，到会者达3000人。会上欧阳琏讲了新疆也要走云南返城之路，罢工绝食到北京请愿。上海知青胡淼很有口才，上台演讲说：抗战才八年，我们却呆在这十七年。改天换地变成了劳命伤财，劳动变成了人海会战。革命加拼命，要粮不要命，开垦后的沙漠缺水，栽种的粮食连年亏损，我们的青春在沙漠已消磨殆尽。树高千尺落叶归根，献了青春献子孙，我们要抗争，从被遗忘的戈壁角落，返城回家！

此次会议如星星之火，胡淼等有口才的知青组成演讲团，历尽艰辛背包带馍，在新疆十六个兵团游走演讲，知青们已经麻木的心被唤醒……。

△1979年上旬，新疆各团知青捐款上北京请愿。

从1979年3月至5月，各团捐款罢工共组织了四批请愿团49人，兵分两路，到上海市委市政府，到北京向农垦总局、全国知青办、劳动局等有关部门反映诉求，递交诉状。提出对有病办理病照、家庭有困难有多个知青下乡办家照，知青子女从新疆办一个回上海等八条要求。上访团天天走访中央有关部门。农垦局领导热情接待了请愿团代表，对他们提出的返城要求提出置疑。说他们是支边青年，不属于知青范畴。对他们提出的病退、家照、每户知青办回一个子女回上海落户的要求，迟迟未答复。请愿团在北京等侯了53天，直到中央承诺，派国家农垦总局副局长刘济民，带队组成调查组。到新疆兵团调查了解诉求，请愿团才从北京返回新疆。

上海知青欧阳琏，能够在戈壁滩返城舞台，挥臂带动知青群情振奋呼叫。虽在人走楼空曲尽散后，还能在上海十万知青口碑中留下好评余味，那绝对需要不一般的魔力。1979年，上海知青到新疆，已是十七个年头。从少年到不惑之年，青春已在贫脊的土地将消磨殆尽，返城成为了他们心中唯一希望。他认为：新疆知青也应同云南知青一样返城，到北京上访请愿，让中央听到新疆知青呐喊呼叫，力争属于知青的名份和权力。

△欧阳琏在新疆当知青照

十万知青分布在新疆十六个团，虽1979年上旬，各团自发组织到北京上访收效甚微。欧阳琏想到：群雁高飞头雁领，单抢匹马势当力薄，要用团队力量抗争才能取胜。他叫各团选出一名代表，成立了“上海知青上访团”。会上欧阳琏当选总代表、王良德任副总代表、冯晶保、俞志承、张鸿兴、陈双喜、陈加春七人组成上访团领导班子。欧阳琏说：形势将很严峻，将来无论上访成功与否，政府必定要秋后算帐。我们可能会吃官司坐牢。我父母双亡，爱人病故，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这次大旗让我扛，不是荣耀而是责任。为十万知青争权益，我早已把生死置外。虽然有杀头座牢风险，但也有回城的机遇与希望同在。他的直白，多少年后都让人赞不绝口。或许正因为有了这次举旗，他尔后在阿克苏一千三百人绝食100小时，仍无中央消息时。他提出自己带队绝食，让战友在绝食现场摆放三口棺材。自己带其两人用汽油浇身自焚，以死来换取中央的调查组的到来。当三万余人在阿克苏向地委农垦局请愿，有人鼓动冲进政府机关强占办公室时，他大声疾呼说：“不能进地委机关，要和平请愿，不能违法往脖子上套绞索。”可知青们已被回家请愿冲昏头脑，加之冰天雪地无处可归，仍然蜂涌强占政府机关。当钦差大臣国家农垦总局副局长刘济民，率国务院调查组下到农场，有的知青为了要户口，竟想把刘当人质，限制自由。欧阳琏一直劝说这些过激知青：“相信中央相信调查组，任何人不得做出伤害刘济民及调查组之事”。乌鲁木齐请愿知青坐大蓬车队车出发，途中翻车死了三名知青，伤了17人。闻讯后他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说：我真后悔没跟大蓬车队出走，是一修理工冒充驾驶员开车，出车时没查出来，导致车祸”。细节上的失误，产生的种种后患，使大返城运动屡屡受挫，第二次上访遭当局围堵遣送，演讲者、上访团都有人不断被捕。

△欧阳琏策划组织返城在动员会上讲话。

风云突变，必须要人事事担当，处处挑战。新疆知青大返城，将欧阳琏推上了演艺的高峰。当政府将要出动两个师的兵，用武力包围阿克苏。知情人跟他传递情报，叫他到内蒙避难，并为他买好了机票。他却说：“十万知青看举旗人，那怕我倒下，站在雨中，返城的谢帜永远不能倒，这杆旗是新疆全体知青的信仰。天大的过失我来承当，那怕被杀头，牢底坐穿”。他被捕坐牢四年，仍淡定地说：为了十万知青能回家，我无怨无悔”。他虽不善言谈，看似木纳的外表，低调的谈吐，但却藏着一颗钢铁般强韧的心。

△73人组成的请愿团到乌鲁木齐演讲后准备进京第二次请愿，被堵被抓，多人被关拘留坐牢。

欧阳琏的一生坎坷，出身平民，父母早亡，在新疆呆了整整20年。1984年他44岁因为大返城坐牢四年后，才回到上海。做过生意，卖过核桃经商失败，在电缆厂搞过材料供应，当过保安守过门。一生中有三次婚姻，第一任妻子是上海知青，在新疆患卵巢癌病故，第二任妻子是上海盲女，为了回上海落户，与之结婚后她患脑瘤病故。苐三任妻子是企业下岗工人，收入低。他奋斗一生为户囗、为生存、至今仍生活在温饱线上。

△欧阳琏近照

现欧阳琏84岁，虽白发苍苍，滿脸沧桑，眼睛混浊，但仍身体健康，精力充沛。他说：走过人生，最难忘的是新疆返城风暴。来的突然，为了一张小小的户囗，回城的路却一波三折。那千余人的绝食，大蓬车队翻车，地委机关的进驻，三口棺材，监狱牢房，这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天。政治风云突变，在风口浪尖，他全过程组织参与。并且事事担当，处处挑战。由于他的低调，他的名字连同阿克苏事件，几十年几乎一同进入了休眠状态。不以成败论英雄，他和知青团队的抗争，本身就是知青精神的传颂。

阿克苏是一座英雄的城市，这里曾发生知青罢工绝食，进驻地委行署，农垦局政府机关的惊涛骇浪。

1979年5月14日，国务院总理王任重，派出国家农垦局总局副局长刘济民，率队组成的国务院调查组，来到了阿克苏农场。受到一些知青的围堵，住宅处设岗，限制自由出行。有人提出把刘作人质，捆绑吊在旱井用他交换户口回上海。刘济民多次召开会议，安抚知青，宣讲中央政策。欧阳琏也多次责令：一定要确保调查团人身安全。整整三个半月时间，刘济民被滞留，罢工上访事件仍不断发生。

1979年7月，73人组成的进京上访团到乌鲁木齐，抬旗带27米的万人签名白布演讲。上访团准备坐火车去北京请愿，途中被堵被抓被关，知青大返城一度进入低潮。

气只可鼓不可泄。欧阳琏为了重振士气，发动各团组织了13000人，背行李背锅灶、从四面八方徒步到阿克苏，准备向地委请愿对话。1979年11月8日知青到地委时，全部官员已撤退。知青们静坐大院，当时温度达零下28度，地面狂下雪雨。一些知青说：“冰天雪地，在外面要被冻病冻死，我们不如撬开办公室进驻”。欧阳琏当场制止说：“我们不能触犯法律，要走和平请愿的路，不能进办公室，不能把绞索套在脖子上。”知青不是军人，有很大的随意性。群情激奋，撬开了地委行署共青团工会办公室、及农垦办公大楼。欧阳琏阻挡大叫没人听，无奈之中只好叫来纠察队命令：把重要科室门把守好，不准踢撬。对重要部门如档案室、机要室、财务室、人事室，派人守护。法不制众，地委大楼公署，农垦局办公大楼被热血知青强占，地委官员不知去向，政府机关停止办公，知靑们在办公室大楼，住宿煮饭达半年之久。

△1300名知青在阿克苏绝食，现场摆放了三口棺材，知青们自残表示回家的决心。

1980年11月13日，欧阳琏接到王震打来的电报，告知数日之内王震将进疆赴阿，依法全权处理解决上海青年问题。他把电报向上海知青宣读，大家欢欣鼓舞。全体知青从11月13日，等到11月22日都没动静，有人说那就卧轨截断交通，有人提议走云南知青绝食的路。

1980年11月23日早晨10点，1300名知青在欧阳琏总代表率领下，佩戴绝食标志扛着行李，列队进入十字街头绝食。副总代表王良德率1700名纠察队员在周边协调维持秩序。绝食现场放着的三口棺材写着：“坚持到底至死不渝”“调职回沪，至死不渝”的标语。四周是知青纠察戎装戒严，不许围观群众接近。安装在街旁楼房阳台上的扩音喇叭不断播送“绝食声明”、“绝食歌”、“思乡曲’，以及上海知青致中央的电报。

△水泄不通的绝食现场，1700名纠察在绝食者身边守护，100小时昏迷了179人。

欧阳琏说：阿克苏的冬天真冷，即使带被子，不进食水第一天呕吐，第二天胃疼，第三天渐昏迷巳达179人，欧阳琏是总代表既要绝食，又要巡视现场。第二天起已走不动路，被两名纠察队员搀扶走动。他看到每个绝食者，旁站都站两个纠察队员，若不见动，昏迷即刻抬到空旷地。欧阳琏绝食前做好最坏的准备，抬着棺材提着汽油到现场。他说：“已绝食第四天，有死人，才能惊动中央派人来。27日下午两点我去死，我死了你们把我的骨灰，拿到北京，请中央解决新疆知青返城问题″。

△医务人员到现场抢救知青。

苍天有眼，好人不死。26日深夜，一解放军通讯员骑摩托，找到绝食现场欧阳琏说:收到国务院机密电报，一份给刘裕如书记，一份给你。欧打开一看是:“欧阳琏总代表，请即刻复食，中央国务院即刻派工作组，抵阿解决问题。”欧阳琏宣读中央电报，宣布知青绝食四天结束。此刻医院开来救护车，围观知青七手八脚，把179名昏迷者抬上救护车，灌肠输葡萄糖液。知青们100小时未进水米，脸如土灰，眼睛呆滞，但却喜悦地会心地笑了。

绝食没结果，欧阳琏又组织了大蓬车队，从阿克苏到乌鲁木齐请愿。1980年12月11日，500名阿克苏知青请愿代表，胸前别着“上访请愿”的胸章，每辆车上挂出“上访车”“请愿赴乌市，迎亲返阿城”、“上访请愿，调职回沪”等标语口号。开车从阿克苏出发。道路两旁夹道站满了欢送的人群。出发时，欧阳琏已得知此巴州地委发出文件，给上海知青发户口了。他叮嘱率队的王良德一定要注意安全，对开车的驾驶员一一打召呼，要慢慢开。

△绝食胜利但户口仍未有落实，欧阳琏组织500人的大蓬车队，准备到乌鲁木齐请愿。

谁知车队行至拜城县察尔其农场附近，一辆卡车翻车。事故是由修理工驾驶的车，技术不过关。副总代表王良德带队，车速太快，把车队队形弄乱。车祸死了沈伯年、奚志军、樊德根三名知青，伤十八人。集体上访后阿克苏地委，给知青发了户口签移本。

△总代表欧阳琏（中）俞志承（左）陈双喜（右）到出事地，接回翻车死亡的三名知青遗体，并召开了万余人的追悼会。

12月20日中央工作组，到达阿克苏提出与上海知青代表举行座谈会。12月25日给与会知青代表发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阿克苏垦区上海支边知识青年座谈会》代表证。1980年12月26日凌晨两点，荷枪实弹的军队，出动了两个师兵力包围了阿克苏。全市戒严，在阿克苏招待所全体与会知青及8名代表被逮捕，他们是：欧阳琏，王良徳，俞志承，冯晶保、张鸿兴、陈双喜，马新顺王德伟等八名上海知青，以反革命颠覆罪、扰乱社会秩序罪、扣压人质罪、胡淼以煽动闹事罪，被关被判有期徒刑。抓捕了54名上海知青，被集中收容审查长达半年以上。惊心动魄的长达近两年的新疆上海知青请愿运动，（以七万知青办家照病残顶替，蜂湧回上海。三万知青因是教师医生、技术人员和己婚等原故留在新疆。2001年60岁在新疆兵团退休，返沪后进入城保享受知青养老待遇，新疆知青返城跨度20年，终于宣告结束。

△参加追悼会的知靑们

纵观新疆大返城，它的起覆、沦陷、再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洗礼。尽管他们的维权抗争困难重重，但回家的信仰无人能制止，无人能违背，无人能改变。不畏权暴，不惧强势，用生命为知青呐喊呼叫声，似一阵龙巻风狂袭阿克苏。新疆知青舍命返城情怀，是一首忧伤的歌。悲壮和激情交织，让我们置身其中，被伤感，被感动。戈壁滩上留下的返城印记，是经久不衰的万世之作。它让我们永远记住了欧阳琏和戈壁滩大返城风暴。

△兵团知青在阿克苏经常举行示威游行。